天边寒星寥落,云层之上茫茫一片。
少女的侧脸光洁,听韩立这么问,遁速微不可察地一缓:“……韩大哥看出来了?”
夜风呼啸,从他们身边经过。
韩立缓缓说道:“我只是稍微钻研了一番炼器之道,而且对阵法也略有研究。”
阿贞并未回头,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星图确实有些神异,但我察觉其中蕴藏的本源之力已经被用地七七八八……”韩立斟酌再三,终于问出口,“此事,是不是与你那夫君有关?而他此时已经回到了乱星海?正是他告诉你乱星海之事的,对么?”
阿贞无言以对,她苦笑一声。
此事其实一直盘桓在韩立的心头,但此时才终于说出了口。
见此韩立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而是在少女沉默的肯定中感到了一丝惆怅和凝滞的涩意。
“阿贞,在燕家堡初见时,你提起他还是满心欢喜,并不像现在这般,这般……”
韩立犹豫再三,再开口时,话语中满是劝告的意味:“阿贞,你与你那夫君既然已然缘断,便不要记挂在心,我恐怕……这将来会成你的心魔。”
“若……已经是了呢?”
她的话像夜间湖面升起的薄雾。
韩立的口舌像被夜间的寒意冻结。他看着她映着寥落寒星的眼眸,不发一言。
二人一道沉默下来,夜风也被这份沉重的负担拖得凝滞不前。
韩立这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打破沉默。
“至于我如何看出你留给白道友的那星图残片,并不能真的在你受到致命危机时,将你拉回他身边……”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转移了话题,或许是他也不敢面对阿贞眼中流露出的那份固执,又或许是他不知道如何应对自己心中这份莫名的酸涩。
夜风中,他的声音似乎也沾染了一丝寒夜的凉意。
“只因我知晓跨越万里传送,对修士的肉身与魂魄都是极大的损伤……”韩立一边思索,一边沉声讲述,他并没有以神识去探查前侧少女的神情,而是看着她的侧脸,盯着那如被冻住的蝶翅一般的浓黑眼睫,“你给白道友的星图残片,不过是想给他一份能握于手中的希望,是么?”
阿贞沉默一会儿,苦笑一声。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嗓音发涩。
“韩大哥说得不错。我这么说给白师兄,只是为了让他安心留在古剑门。他……担心我,可我只能辜负这份情谊。”她声音越发低下去,“韩大哥,我这样哄骗白师兄,是不是并不好?”
“若你的谎言出于善意,就不是问题。”韩立无言地伸出手,慎重地拍了拍她纤细的肩膀,“但那些事你可以告诉我。”
遁光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一处荒僻、渺无人烟的山坡上。再向前,便是鬼灵门占据的势力范围内。
阿贞举目四望,夜色低垂,万籁俱寂。
更远处的灵石矿只有零星的几点火光,显然是值守的守卫。
“这灵石矿自从被怜飞花炸毁,起码二十年都不能再度开采。因此即使落入鬼灵门的手中,也是摆着看看的。”
韩立外放神识一扫而过,沉吟片刻对阿贞解释道。
“韩大哥,传送需要的灵石我已经点过一遍了。”
阿贞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储物袋,眼中满是肉疼之色——古传送阵所用的灵石,与一般传送阵不可同日而语,竟将她小有积累的储物袋掏得一干二净还不够!
韩立有些好笑:“阿贞,莫担心,今后还会赚回来的。”
阿贞回头,收起了沉甸甸、但马上就要挥霍一空的储物袋。
“若不是韩大哥袋中灵石亦是不少,恐怕我们俩还真的只能望洋兴叹了。”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微小的踩地之声传来。
沾着夜露的草丛微微一动。
阿贞随之望去。
只见韩立蹲下身,从地上拾起了一只巴掌大的蜥蜴状的傀儡放在手中,以神识探查了一番。
“我方才用这蜥蜴傀儡又探查了一遍,原先的矿道幸好还没塌陷,可以从原路返回启动传送阵。”
韩立摸了摸蜥蜴傀儡的脊背:“矿道完好,古传送阵也已经修复,只要灵石充足,有大挪移令加持,万里传送,须臾可至。”
见他指尖黄光一闪,将蜥蜴傀儡收入囊中,阿贞不由目露惊叹:“韩大哥,可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这样的傀儡术,在天南大陆实在是少见!这小蜥蜴灵活无比,栩栩如生,探查狭窄的地带简直是天赋异禀。看得阿贞有些手痒心痒,十分想拆开来细细探查一番。
被她火热目光注视的蜥蜴傀儡爬得更快了,很快五只都被韩立收回袋中。
韩立听她的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但他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抱歉阿贞,这时候还不能都告诉你。将来……我会找个机会一起告诉你。”
阿贞不以为然:“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秘密。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嘛。”
她手隔空一点黑漆漆的灵石矿,神色一肃,沉声郑重其事道。
“韩大哥,我想你也清楚,这趟乱星海之行,就算我们二人可以利用先行一步得到的古传送阵与大挪移令传送至乱星海,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能够回来。”
韩立并不意外,反而带着笑:“但你还是决定要去。”
“不错!我必须得去!”
韩立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二人之间。
夜风吹起她的衣袂和长发。
他们正在等待所有放出去的蜥蜴傀儡一一带回确切的讯息。
“韩大哥,我没告诉任何修士,其实我身负古魔残魂,又因为修炼的功法,心魔大劫远比一般修士来得恐怖。”
韩立脸色微微一变:“古魔残魂?上古传说居然是真的?”
“不仅是真的,而且这残魂便是害死我爹娘的罪魁祸首之一!”阿贞目光灼灼,声音中满是仇恨的怒火,“煊赫长明灯这法宝让古魔残魂十分忌惮,它以言语诱惑我前往坠魔谷取宝,想必是在法宝所在地设下了陷阱。”
“上古传说中,古魔一心侵占人界,此举无非是与虎谋皮,阿贞你断不可相信此魔物!”
“我知道的,韩大哥。”
阿贞勉强对着韩立一笑,宽大的袖子下藏着的手已经紧握成拳。
龙夜为她藏下煊赫长明灯的炼制之法,就是为了让她炼制此宝后诛杀坠魔谷残余的古魔。她当然不会相信除了自己的心以外的任何事情。
她转过身,珍重无比地扫视了一圈,最后克制地转过身:“最后一只傀儡也已经回来了——韩大哥,我们走吧。”
一青一红两道光如流星点亮天际,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与此同时,二十里外的某处,一队鬼灵门修士列队在夜幕之下默默前行。
“嗯?此处偏僻,哪来的修士?”
王蝉原本惬意倚靠在飞行法器上设立的榻上,若有所感的同时,他倏然抬眼,远眺夜空,发现了这两道光影。
他面容俊秀邪魅,见此疑惑地喃喃自语道:“哦?居然还是结丹修士的遁光?”
他对旁人呼唤道:“鬼老,你来看看!”
一旁的鬼老道:“回禀少主,这二人的方向,看着像是……被怜飞花怜少主炸毁的灵石矿所在。”
“哦?竟然是那儿!”王蝉不假思索,拍案而起,“说不定又是魔焰门的阴谋诡计,给我追上去!”
鬼老并未立刻驱动飞行法器,而是面露难色。
“鬼老,你怎么回事?本少主不是说了追上去么!”
王蝉挑起眉毛,正要发火。
“少主,你忘了,今日是夫人约你一道夜游赏月的日子……”
鬼老犹犹豫豫地开口道。
果然王蝉神色一僵。但他脸上变换了许多情绪后,还是被猜疑和怒火取代了。
“你是谁的护卫!本少主说了追!给我追!”
“我倒要看看是哪来的老鼠,一门心思往我鬼灵门的矿洞钻!”
另一边,阿贞与韩立带着曲魂刚落在古传送阵运作不久,察觉到阵外的来人,一道抬头望向外面。
“呵,又是王蝉。”
韩立看清来人的模样,冷哼一声,声音里听得出颇有些咬牙切齿,看来仇怨颇深。
阿贞挠了挠头:“鬼灵门的少主?嫣儿的夫君?”
她又迷惑地低语道:“看着有些讨厌的眼熟……”
眼见着那队人已经越凑越近,二人手下不停,已经将古传送阵与护卫法阵一道启动了起来。
传送阵发出“咔咔”的生锈的齿轮运转之声后一顿,这才飞速地运转了起来!
堆在阵眼处的灵石辉映相照,照得洞内亮如白昼!
木然的曲魂也在韩立的神识操控之下,掐诀驱动古传送阵!
“韩!立!”
王蝉看清阵中面带嘲意的黄袍青年男子的面容后,脸色一变,厉声叫出了他的名字!
鬼老神识外放,仔细辨认后大喜过望:“启禀少主,这可是古传送阵!”
“古传送阵?竟真有此物?”
看着法阵依然亮起,灵气汇聚而来运转不休,王蝉一挥手:“快,阻止他们!”
“是,少主!”
登时法宝、法器、符箓的攻击如天女散花一般密集地攻了过来,打在颠倒五行阵的防护罩上,如碎石入湖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地面连续不断地震动,矿洞内的石与灰纷纷而落。
韩立一皱眉:“我们得尽快了,这矿洞恐怕先被震塌。”
话音未落,他手中一道火球飞射而出,已经击落了阵外攻击的一位筑基期修士!
那人惨叫一声,从半空中掉落。
王蝉皱眉:“废物!”
隔着光幕见三人正气定神闲依旧在催动古传送阵,而外设的防护法阵简直如龟壳一般牢固,王蝉不由气结道:“给我加大火力轰碎这个防护阵!”
“留下他们!”
“是,少主!”
“难道真能有如此凑巧?”阿贞挠了挠头,凝出六道瞬发剑气射下几人,“韩大哥!还需要多久!”
韩立咬唇眼中发狠,将所有灵石倾倒而入!
如小山一般堆砌的灵石被毫不吝惜地倒入阵眼,这些足够支持一个小型宗门的灵石在运转之间转眼化为齑粉!
“就是现在!”
古传送阵发出了一声悠远的嗡鸣声。
一道银色光柱悍然冲天而起,刺破夜幕!
“韩!立!不许跑!——”
王蝉幻化出鬼怪一般的巨影,徒劳地试图抓握住飞速升天离去的三道身影!
“砰!——”
光柱丝毫无损!
韩立满是嘲弄地对王蝉一笑,而后不再回头地顺着光柱倏尔化作一道升起的光影!
“啊啊啊啊啊!韩!立!”
王蝉破裂的嘶吼声越来越远,失重与紊乱感同时拉扯着其中的修士,但大挪移令随即亮起柔和光芒保护着三人——
下一秒,异变陡生!阿贞身上窜出一道绿色如蟒蛇一般的火焰!
她“嘶”的一声捂住了手臂。
“阿贞!”
韩立神色一变,向她伸出手来。
那道火焰已经消散了,只是在阿贞光洁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青蓝色的、看着就无比阴森的火焰纹路!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阿贞,发现阿贞也怅然若失地看着他。
夜色朦胧,海面在身下飞速离去,新的世界已在二人眼前缓缓摊开了图景。
深沉如墨的海水、嶙峋的黑色礁石、月下洁白如雪的细沙,还有风中吹来的腥气。
这不再是他们熟悉的天南大陆,而是乱星海!
前路茫茫,唯有继续前行。
两道光影悄然掠起划破天际,三人消失在海雾之中。
紧追而来的黑光终究是慢了一步。
他不甘心地道:“到底是谁用了极炫那死鬼的古传送阵?跑得倒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