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动持续加剧。
不是机械故障那种有节奏的抖动，而是整个“深渊之喉”都在呻吟、在哀鸣。金属扭曲的嘎吱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这头钢铁巨兽正被无形的大手攥在掌心，一点点捏碎。
“结构完整性正在急速下降！多处水密舱失压！”苏瑾的声音在警报声中显得格外尖锐，“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撤离？可他们才刚刚拿到数据，“指令源”还未彻底摧毁！
“夜鹰！能不能远程引爆？”凌云喘息着问道，他正努力平复着体内因刚才全力爆发而紊乱的能量流，那金色的光铠已经消散，但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
“正在尝试……但系统崩溃得太厉害，控制权限混乱……” “夜鹰”的手指在便携终端上飞舞，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需要物理破坏核心服务器阵列！”
物理破坏？凌云看向那片冒着黑烟、闪烁着濒死光芒的服务器群。它们虽然残破，但数量庞大。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天穹破裂般的巨响！
“轰——！！！”
紧接着，冰冷刺骨、压力恐怖的海水如同天河倒灌，从数百米上方一个被撕裂的巨大破口处倾泻而下！水流裹挟着破碎的金属、电缆、甚至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实验设备残骸，形成一道死亡瀑布，狠狠砸在“逻辑巢穴”远处的区域！
“外部装甲被击穿了！”一名队员骇然惊呼。
透过那破口，隐约可以看到外面黑暗的深海中，有某种巨大到无法形容的阴影轮廓一闪而过，搅动着海水，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呜咽。
那不是人类科技造物能发出的声音！
“那个信号……超大规模生命体……”苏瑾盯着探测器上那个几乎要爆表的读数，脸色苍白如纸，“它……它在攻击‘深渊之喉’！”
为什么？是敌是友？还是……单纯的掠食？
没时间思考了！
冰冷的海水正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过来，混合着泄露的机油和未知化学溶液，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污浊的、翻滚的“潮汐”。
“夜鹰！还有多久？” “礁石”大吼着，一边组织队员向高处、相对干燥的服务器平台转移。
“最后一组加密协议……破解完成！” “夜鹰”猛地敲下回车键，抬头，眼中带着决绝，“可以启动物理过载指令，但需要有人手动将这颗‘数据炸弹’插入主服务器的物理接口，并维持连接至少十秒，确保指令完全写入底层！”
她举起手中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圆柱体装置。
十秒！在海水灌入、结构崩塌、还有可能遭遇不明生物攻击的环境下，这是送死的任务！
“我去。”凌云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不行！你刚经历恶战，而且……”苏瑾立刻反对，她担心凌云再次全力爆发会彻底伤害到露娜。
“正因为刚打过，我对力量的‘余温’控制得最好。”凌云打断她，看向那不断逼近的海水和头顶那令人心悸的破口，“速度要快，力量要集中，破坏要精准——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他伸出手：“把东西给我。”
“夜鹰”看向苏瑾。苏瑾紧咬着下唇，目光在凌云坚定的眼神和周围不断恶化的环境中快速权衡，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小心……尽量别用全力。”她将一个小小的生命体征监测贴片贴在凌云手腕内侧，“这个会同步露娜的脑波数据，一旦波动超过阈值，你必须立刻停止！”
凌云接过那沉甸甸的“数据炸弹”，点了点头。
他转身，深吸一口气。这一次，他没有变成熊巨人，甚至没有进入战斗强化形态。只是将体内那尚未完全平息的暖流，如同抽丝剥茧般，一丝丝、一缕缕地引导向双腿。
爆发力，他只需要极致的爆发力和短暂的防御。
“礁石！掩护他！”苏瑾下令。
“铁砧”和另一名队员立刻举起武器，瞄准了可能从海水或废墟中出现的威胁。
凌云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脚下合金地面猛地凹陷，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撕裂空气（以及开始弥漫的水雾），朝着那片冒着黑烟的核心服务器阵列冲去！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海水已经蔓延到了服务器阵列的边缘，混合着油污拍打着机柜的底座，发出“哗啦”的声响。
凌云的目标是阵列最中央、保护最为严密的一台主机——也是“指令源”的物理核心。它被数层防弹玻璃和合金栅栏包围着，此刻部分栅栏已经因爆炸而扭曲。
他冲到近前，甚至没有减速，覆盖着微薄能量层的右肩狠狠撞在已经变形的合金栅栏上！
“哐当！”
栅栏被彻底撞开一个缺口！碎玻璃和金属碎片四溅！
几乎同时，几条从天花板垂落、还在滋滋冒着电火花的断缆如同垂死的毒蛇，猛地向他抽打而来！
凌云眼中厉色一闪，左爪探出，指尖凝聚的淡金色能量精准地点在几条断缆的绝缘破损处！
“噼啪！”
能量对撞，断缆被弹开，他自己也被微弱的电流打得手臂一麻，但动作不停！他已经冲到了那台主机前，看到了侧面一个特殊的、标注着“核心数据接口”的插槽。
海水已经淹没了他的脚踝，冰冷刺骨。
他毫不犹豫，将“数据炸弹”狠狠插入接口！
“咔哒！”
装置顶端的红灯开始疯狂闪烁，一个十秒倒计时虚拟屏幕投射出来：10…9…
“坚持住，十秒！”苏瑾的喊声透过逐渐嘈杂的水声传来。
凌云一只手死死按住“数据炸弹”，确保连接稳定，另一只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能量在他体内缓缓流转，维持在最低限度的防御状态，手腕上的监测贴片传来微弱的震动——露娜的脑波有起伏，但还在安全阈值内。
8…7…
头顶的破口处，又传来一声更加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撕裂声！更多的海水夹杂着更大的碎片倾泻而下！整片区域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
6…5…
突然，不远处被海水半淹没的一堆服务器残骸猛地炸开！一个扭曲的身影挣扎着爬了出来——是之前被凌云用电流暂时瘫痪的另一台重型战斗机器人！它似乎受到了系统崩溃和进水的双重影响，动作僵硬而怪异，但胸口的武器模块还在运转，独眼锁定了正在执行任务的凌云！
“机器人！” “礁石”怒吼，子弹呼啸而去，打在机器人的装甲上溅起火星，却无法立刻阻止它抬起一只已经变形、但依旧锋利无比的机械臂，狠狠刺向凌云的后背！
4…3…
不能躲！一躲，“数据炸弹”的连接就可能中断！
凌云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没有回头，只是将体内流转的能量瞬间集中在后背！
“噗嗤！”
机械臂的尖端刺穿了已经破损的作战服，刺入了他后背的肌肉！剧痛传来！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那机械臂在刺入大约两寸后，被他高度凝聚的能量和坚韧的肌肉死死卡住，无法再进分毫！
凌云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按住“数据炸弹”的手，稳如磐石！
2…1…
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的瞬间，他手腕上的监测贴片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警告性的震动！
露娜的脑波超过了安全阈值！她似乎在经历极度的痛苦和挣扎！
是因为自己后背受伤，能量剧烈波动传导过去了吗？
最后一秒！
“完成！” “夜鹰”的声音响起。
“数据炸弹”的红灯转为恒定的绿色，随即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过载指令已成功写入！
凌云猛地拔下装置，同时身体向前扑倒，顺势将那卡在背后的机械臂从机器人手中挣脱！带出一溜血花！
他在地上翻滚两圈，躲开了机器人踉跄的后续攻击，迅速与“礁石”等人汇合。
“指令已生效！服务器阵列将在三十秒后因能量过载彻底烧毁！” “夜鹰”快速说道。
“走！去撤离点！”苏瑾当机立断。
小队开始向着预定的备用撤离通道狂奔。身后，那片服务器阵列开始发出越来越响亮的、不正常的嗡鸣，指示灯疯狂乱闪，有的机柜已经开始冒出浓浓的黑烟和明火。
海水已经淹到了小腿肚，奔跑变得艰难。头顶不断有碎裂的管道和灯具落下。
突然，跑在最前面的“礁石”猛地停下，举起了拳头。
前方通道，被一大堆从上方塌陷下来的金属结构和管道彻底堵死了！
“路没了！”
“找别的路！”苏瑾快速查看结构图，但许多区域因为损坏已经无法显示。
身后的爆炸声越来越密集，服务器阵列开始接二连三地爆炸！炽热的气浪混合着有毒的烟雾追着他们涌来！
更糟糕的是，手腕上的监测贴片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露娜的脑波活动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范围，像是在尖叫，在挣扎，在与某种东西对抗……一股莫名的心悸和担忧攥紧了凌云的心脏。
难道……露娜那边也出事了？和这里的变故有关？
就在这时，那个古老而威严的意念，再次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急迫？
“……容器……共鸣过载……平衡即将打破……归来……”
容器？共鸣过载？是指露娜吗？归来？去哪里？
没等凌云细想——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爆炸加起来都要恐怖的巨响，从他们脚下的深处传来！
紧接着，整条通道，不，是整个“深渊之喉”剩余的结构，开始以一种令人绝望的角度倾斜！不是摇晃，而是真正的、船体断裂般的倾覆！
“抓紧！” “礁石”嘶吼道。
所有人死死抓住身边任何能固定身体的东西。凌云单手扣住一根裸露的、滚烫的管道，另一只手将身边的苏瑾拉近。
透过不远处一个破裂的观察窗，他们看到了令他们终生难忘的一幕——
“深渊之喉”巨大的身躯，正在从中间断裂！冰冷黑暗的海水汹涌而入，将断裂处的一切吞噬。而在那断裂的缝隙之外，深海的黑暗中，一只巨大到无法形容、覆盖着青灰色角质层、流淌着幽绿色生物微光的……爪子？或者说是触手的末端？正缓缓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从“深渊之喉”的伤口处抽离。
就是它，从外部撕裂了这座钢铁堡垒！
那惊鸿一瞥的规模和形态，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对地球生物的认知！
随着那巨物的抽离，“深渊之喉”倾斜、断裂的速度更快了！更多的海水涌入，电力系统彻底瘫痪，只有应急灯和外部那幽绿生物微光提供着诡异的光源。
“撤离通道……全完了。” “夜鹰”看着完全失去信号的终端，声音绝望。
他们被困在了一座正在沉没、断裂的钢铁坟墓里。
脚下是无尽深海，头顶是不断崩塌的废墟，外面还有未知的远古巨物。
绝境，真正的绝境。
凌云看着手腕上疯狂震动的监测贴片，感受着脑海中那古老意念残留的、关于“容器”和“归来”的急迫回响，又看了看身边同样陷入绝望的队友。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体内，那原本因消耗和受伤而黯淡的暖流，似乎感应到了他绝境中的意志，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反向流动。
不是流向四肢，不是用于战斗。
而是向着他的心脏，向着他的大脑深处，向着那与露娜神秘相连的“纽带”汇聚。
仿佛在回应那古老的呼唤，也仿佛是在听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他，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一个代价未知，可能救所有人，也可能彻底毁灭他自己的办法。
他再次睁开眼，看向苏瑾，声音平静得可怕：
“苏博士，如果我完全放开与露娜之间的‘共鸣’，并且主动去‘呼唤’外面那个东西……会发生什么？”
苏瑾猛地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你疯了？！那可能会彻底撕裂露娜的意识！也可能让你自己被那未知存在同化或吞噬！”
“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凌云看向四周不断崩塌的钢铁和汹涌而入的海水，“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露娜……如果感应到我死亡，那个‘蜂群网络’的‘锚点’崩塌，她或许也……”
他没有说下去。
苏瑾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绝境中，最疯狂，也是唯一可能不是死路的选择。
“你有多少把握？”她的声音在颤抖。
“没有把握。”凌云诚实地说，“但我想试试。为了露娜，也为了……带你们回家。”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苏瑾冰冷的手腕，将那监测贴片取下，捏碎。
然后，他面向那观察窗外，深海与巨物的方向，盘膝坐下。
开始主动引导体内所有的“赤焱”能量，不再压制，不再约束，甚至主动去激发、去放大那份与露娜、与“赤焱果”本源、乃至与外面那未知存在之间的……共鸣。
一股微弱却奇异的能量波动，开始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仿佛在深海的绝境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呼唤同类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