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望龙坡，但喧嚣并未平息，反而因着明日坠龙渊的开启，更多了几分躁动与不安。
星盟营地中央篝火静静燃烧，映照着围坐众人神色各异的脸。秦风带着赵小七等几人轮班在外围警戒，营地内气氛凝重。
刘文远服下一枚丹药，闭目调息片刻，睁开眼看向钟海明，声音压低：“前辈，那杨昊被抬回炎阳宗营地后，赤阳子亲自出来看了一眼，脸色很难看。虽未立刻发作，但以炎阳宗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明日进入坠龙渊后，恐怕……”
“兵来将挡。”钟海明语气平静，“倒是那些黑袍人，查清楚动向了吗？”
秦风正好交班回来，闻言立刻上前：“回前辈，赵小七他们冒险靠近了黑袍人营地外围。那些人很警惕，营地周围布了简易的隔绝阵法，看不清内部，但能感觉到至少十五道气息，全部是金丹期，其中三道很强，疑似金丹巅峰。他们似乎也在做进入前的最后准备，采购了大量‘辟邪符’和‘镇魂香’，对防御灵魂攻击的物资需求很大。”
“灵魂攻击？”林婉清若有所思，“坠龙渊的龙煞，确实有侵蚀神魂的特性，但专门准备这些……”
“说明他们要么格外谨慎，要么……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刘文远沉声道，“还有那批疑似非星盟的地球修士，下午似乎与一个本地小家族‘青河陈氏’接触过，具体内容不明，但看陈家人离开时的表情，像是不欢而散。”
钟海明点头，这些信息印证了他的判断——这潭水下的鱼，比面上看到的更多、更杂。
“前辈，我们是否要与其他地球来的队伍接触一下？”一个面容憨厚、名叫石磊的修士忍不住问道，“毕竟都是老乡，在这异界他乡，若能联手……”
“石师弟，慎言。”秦风打断他，看向钟海明，“前辈已有定夺，我们听令行事便是。”
钟海明看了石磊一眼，这年轻人眼神清澈，带着未经太多世事磨砺的直率，是星盟这批精锐里年纪最小、也最藏不住心思的。他缓声道：“石磊，你入星盟多久了？”
石磊一愣，忙道：“回前辈，晚辈是第二批选拔入盟的，进入神域前受过三个月特训，在苍茫山脉又历练了二十余天。”
“你可知，第一批三百人，如今还剩下多少？”
石磊张了张嘴，脸色微白：“听……听刘长老提过，折损近一成。”
“一成，是三十人。”钟海明声音平淡，却字字沉重，“他们有的是被妖兽所杀，有的是误入险地，有的……是死于其他修士之手，其中就包括看似友好的‘本地修士’，甚至可能是同为地球来的‘竞争者’。在这里，‘老乡’二字，未必代表善意，反而可能是最致命的陷阱。”
石磊低下头，拳头紧握：“晚辈……明白了。”
“明白就好。”钟海明不再多说，转而看向刘文远，“地图。”
刘文远连忙取出一枚新刻录的玉简，注入灵力，一幅立体的地形光影浮现出来，正是望龙坡到坠龙渊入口一带的精细地图，甚至标注了几个临时侦查到的隐蔽路径和疑似危险区域。
“这是李素心师姐和擅长阵法的周师弟忙了一下午的成果。”秦风介绍道，“我们结合了之前搜集的零散信息，以及今日实地观察的地脉流向、灵气波动，推测出的几条相对安全的潜入路线。”
钟海明仔细查看。地图上，坠龙渊入口被标注为一个巨大的暗红色裂口，周围辐射出深浅不一的灰色区域，代表龙煞浓度。三条浅绿色路径蜿蜒指向入口，避开了几处标注为“疑似群居龙煞兽巢穴”和“空间不稳区”的红色标记。
“路线设计得不错。”钟海明微微颔首，指出了其中一条路径上一个不起眼的拐点，“这里，地脉有轻微扭曲，明日龙息潮汐减弱时，可能会形成短暂的‘煞气旋涡’，虽然不大，但足以让金丹修士滞留数息。绕开，从东侧这片裸岩区穿过去，虽然要多走三里，但更稳妥。”
李素心一直在旁安静听着，此刻眼睛一亮，连忙记下：“多谢前辈指点！”
“进入渊内后，地图就没什么用了。”钟海明继续道，“龙煞弥漫，地形时刻微变，感知也被压制。届时以我为首，你们结‘三才两仪阵’跟随，秦风和素心分居左右两翼，文远居中调度，婉清殿后策应。记住，渊内最危险的不一定是龙煞兽或天然陷阱，而是‘人’。任何非我队伍的气息靠近，不需警告，直接示警。”
“是！”众人凛然应命。
安排完毕，钟海明让众人各自调息，养精蓄锐。他自己则与林婉清走到营地边缘，眺望远处那片在夜色中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峡谷。
“你在担心那些黑袍人？”林婉清轻声问。
“嗯。”钟海明没有否认，“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准备也很充分，不像是临时起意。而且……”他顿了顿，“我总觉得，他们的气息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接触过类似的‘味道’。”
林婉清回想了一下：“像是……幽冥道？或者那个‘暗影’组织？”
“不太一样。”钟海明摇头，“幽冥道是纯粹的阴邪死寂，暗影是诡谲隐匿。而那些黑袍人的气息，更像是……某种被‘污染’或者‘改造’过的状态，死寂中带着一种扭曲的活性。而且他们对星辰之物的执着，有些反常。”
两人正低声交谈，营地另一侧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伴随着几声短促的惊呼。
钟海明眉头一皱，身形微动，已出现在骚动源头。
只见几名星盟修士围在一起，中间是方才外出打水的两名年轻女修，其中一人左臂衣袖破碎，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灰黑色，正丝丝缕缕地侵蚀着血肉。另一人扶着她，脸色苍白。
“怎么回事？”秦风已先一步赶到，急声问道。
受伤的女修名叫苏晴，咬着牙道：“我们……我们去西边溪涧取水，回来的路上，被……被一只黑影袭击。速度太快了，没看清是什么，只感觉一股阴冷死气……”
钟海明上前，二指并拢，虚按在伤口上方。一缕精纯的鸿蒙灵气渡入，伤口处的灰黑色气息如同遇到克星，滋滋作响，迅速消融。不过数息，伤口处的异样气息被驱散干净，虽然皮肉伤仍需时间愈合，但已无大碍。
“多谢前辈！”苏晴松了口气，冷汗这才涔涔而下。
“看清袭击者的样子了吗？哪怕是一点特征。”钟海明问。
扶着她那名叫陈璐的女修仔细回想，声音发颤：“好像……好像是个人形，但动作僵硬，速度却奇快。爪子很尖，带着黑气……对了，它身上好像挂着些破烂的布条，颜色……是暗红色的。”
暗红色布条？钟海明心中一动。
“你们遇袭的地方，离黑袍人营地多远？”
“不远，大概……大概就隔了一片矮树林，不到百丈。”苏晴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前辈是说……”
“未必是他们直接出手，但脱不了干系。”钟海明眼神转冷，“秦风，加强戒备，巡逻范围收缩到营地五十丈内。素心，在营地外围再加一层‘清心驱邪符阵’。”
“是！”
两人领命而去。刘文远走过来，面色凝重：“前辈，他们这是……在试探？还是警告？”
“或许两者都有。”钟海明望向西侧那片黑暗的矮树林，“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太顺利。”
后半夜，望龙坡并未平静。
东侧炎阳宗营地方向，隐约传来法器交击的轰鸣和几声短促的惨叫，持续了约半盏茶时间才平息，不知是哪家倒霉的势力触了霉头。
北侧中小势力聚集区更是摩擦不断，争吵、威胁、甚至小规模斗法的灵光不时亮起，又很快被更大的威压强行镇压——那是几方势力中的金丹巅峰高手在维持脆弱的平衡。
南侧散修区域则安静得多，但那种安静下，是无数双在黑暗中警惕观察的眼睛，以及紧握法器、随时准备暴起或逃窜的紧张。
星盟营地内，众人轮番休息，无人真正沉睡。篝火被刻意压得很暗，只余微光。李素心布置的符阵在营地外围无声流转，散发出令人心绪宁静的微光，也将一切不怀好意的窥探隔绝在外。
钟海明盘坐在营地中央，神识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方圆数里。他能“看”到炎阳宗营地内，赤阳子正在对几名弟子吩咐着什么，目光不时冷冷扫向星盟方向；能“听”到天龙阁那移动阁楼顶层，金万三正与一个声音嘶哑的老者交谈，内容涉及“龙髓玉”和“星辰类宝物”的收购价码；也能隐约感应到西侧黑袍人营地内，那十几道阴冷气息如磐石般沉寂，却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危险味道。
还有更远处，那些混在散修中、气息与星盟众人略有相似的身影，他们似乎分成了两拨，一拨约五六人聚集在溪涧下游，正低声争论；另一拨仅三人，隐匿在一块巨岩阴影下，沉默地擦拭着手中的法器，那法器的样式，带着明显的地球现代工业设计痕迹，却又镌刻着繁复的灵纹。
“真是……群魔乱舞。”钟海明心中暗叹。地球修士初来乍到，本该如履薄冰，暗中积蓄力量。可资源的诱惑、生存的压力、不同理念的碰撞，却让他们在这异界的第一场大型机遇面前，迅速分化、挣扎，甚至彼此提防。
这无关对错，只是生存的必然。
寅时末，天际泛起一线微白。
望龙坡上的气氛陡然紧绷到了极点。几乎所有营地都动了起来，收起帐篷，整理行装，检查法器丹药，低沉的命令声、急促的脚步声、灵力的最后调整波动，混杂在一起。
钟海明睁开眼睛，起身。
星盟众人已全部结束调息，肃然而立，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检查装备，半刻钟后出发。”钟海明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记住，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星辰之心，尽量避免无谓冲突。但若有人主动招惹——”
他目光扫过众人，没有说完，但眼中的寒意已说明一切。
“是！”
半刻钟后，十四道身影如同融入晨雾的幽灵，自营地悄然掠出，按照既定路线，朝着那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心悸的黑暗裂口，疾驰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望龙坡上成百上千道身影，如同被惊起的蝗群，从各个方向涌出，化作一道道颜色各异的流光，争先恐后地扑向坠龙渊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