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的胸膛剧烈起伏。
隔着一道半降的车窗，他死死盯着程度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分局局长，现在竟敢公然拦他的车。
还给他扣上一顶“闲人免进”的帽子。
“好，好得很！”
李达康怒极反笑。
他猛地推开车门，力道之大，撞得车身都晃一下。
“我今天倒要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达康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程度，大步流星朝前走。
程度被推得一个趔趄，却也不恼。
他站稳脚跟，然后，他拿出对讲机。
“各单位注意，有无关人员强行闯入。”
“不用阻拦，让他进。”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赵东来坐在车里，冷汗把后背都浸透。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一边是现管的顶头上司市委书记，一边是手握实权的省厅一把手。
他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赵局，咱们……”司机小声请示。
“下车！跟上！”
赵东来一咬牙，推门下车，小跑着追上李达康。
山水集团大楼门口。
原本聚集的人群已经散去，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几辆警车闪着红蓝爆闪灯，将大门口团团围住。
十几名身穿黑色特勤作战服的队员，手持防爆盾牌，列成一排人墙。
一个个面容冷峻，杀气腾腾。
看到这一幕，李达康的火气更大了。
这是干什么？
把京州当战场了吗？
他大步走到台阶下。
特勤队员们纹丝不动，像一堵铁墙挡在他面前。
“让开！”
李达康厉声喝道。
没人动。
队员们目视前方，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赵东来！”
李达康猛地转身，指着这些特勤队员。
“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连市委书记都不认了？”
赵东来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他看了一眼这些特勤队员的臂章，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市局的人。
是省厅直属的特警总队。
祁同伟的嫡系。
“李书记，这……这不是我们市局的人……”赵东来硬着头皮解释。
“我不管是谁的人！”
李达康的耐心已经耗尽。
他指着慢悠悠走过来的程度。
“这个人，刚才在这里公然行凶，打伤群众！”
“赵东来，我现在命令你，立刻把他给我铐起来！”
现场的气氛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东来身上。
赵东来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抓程度？
那是当众打祁同伟的脸。
不抓？
李达康现在就能撤了他的职。
就在赵东来左右为难之际，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大楼里传出来。
“李书记，好大的威风啊。”
大厅的玻璃门向两边滑开。
孙连城手里夹着那个黑色的公文包，不卑不亢地走出来。
他走得很稳。
每一步都踩在实地上。
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唯唯诺诺、只想看星星的颓废劲儿。
李达康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下属，眉头狠狠皱起来。
“孙连城？你在这里搞什么鬼？”
“不是让你负责山水集团的资产清算吗？谁让你动用警力的？”
面对老上级的质问，孙连城没有丝毫慌乱。
他走到李达康面前，站定。
甚至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李书记，纠正一下。”
孙连城的声音清晰。
“我现在的身份，是省委‘天穹-山水’项目专项工作组组长。”
“我向省委负责，向祁省长汇报。”
李达康的瞳孔猛地一缩。
翅膀硬了。
这孙连城，抱上了祁同伟的大腿，竟然敢当面顶撞他了。
“好，好一个向省委负责！”
李达康怒极，指着孙连城的鼻子。
“那我问你，程度打人也是省委授权的？无法无天！这简直是土匪行径！”
“李书记，话不能这么说。”
孙连城神色不动，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红色的文件头，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刚才在这里闹事的，可不是什么普通群众。”
他把文件递到李达康面前。
“这是省公安厅刚刚下发的通缉令。”
“领头的那个刘大彪，是盘踞在京州多年的涉黑团伙头目。长期从事非法采砂、暴力讨债等犯罪活动。”
“程度同志刚才的行为，属于正常的执法行动，是对暴力抗法分子的必要控制。”
李达康一把抓过文件。
只看了一眼，他的手就抖一下。
文件上盖着鲜红的大印。
汉东省公安厅。
不仅仅是通缉令，下面还附着一份联合执法的通知。
《关于在京州市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实施方案》
联合发文单位那一栏，赫然写着两个重量级的名字。
汉东省公安厅。
汉东省纪委。
李达康的目光死死盯着“省纪委”那三个字。
像是被烫一下。
田国富。
祁同伟竟然把田国富也拉进来！
“李书记。”
孙连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冷漠。
“这次行动，是省委沙书记亲自过问，田书记和祁省长联合部署的。”
“目的就是要深挖山水集团背后的黑恶势力，以及……”
孙连城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李达康脸上扫过。
“以及他们背后的‘保护伞’。”
保护伞。
这三个字狠狠砸在李达康的心口。
他感觉呼吸都困难。
这是一个局。
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祁同伟早就料到他会来，所以提前准备好这一切。
用程度的暴力执法激怒他，引他入瓮。
然后再由孙连城拿出这份联合执法的文件，把他彻底堵死。
如果他现在还要坚持抓程度，那就是阻挠省委部署的扫黑除恶行动。
就是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这顶大帽子，他李达康戴不起。
“好……很好……”
李达康把文件塞回给孙连城。
他深深地看了孙连城一眼。
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的痛恨。
“孙连城，你出息了。”
孙连城面无表情地接过文件，重新放回公文包。
“在其位，谋其政。李书记教导得好。”
这句话，抽在李达康脸上。
他曾经无数次用这句话训斥孙连城不作为。
现在，孙连城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李达康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强行咽了下去。
“我们走！”
他猛地一挥手，转身就走。
背影显得有些踉跄。
这一仗，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不仅没能找回场子，反而被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下属，当众狠狠羞辱一番。
赵东来看着李达康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孙连城和旁边似笑非笑的程度。
他知道，京州的天，要变了。
他没敢多留，赶紧带着人灰溜溜地撤了。
黑色奥迪车上。
死一般的沉寂。
李达康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司机大气都不敢出，尽量把车开得平稳。
坐在副驾驶的秘书，更是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李达康在汉东政坛纵横几十年，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亏？
被祁同伟算计也就罢了。
现在连孙连城那种混吃等死的货色，都敢骑到他头上拉屎撒尿！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车内的死寂。
李达康猛地睁开眼。
眼中布满血丝。
秘书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秘书的脸色瞬间变了。
变得煞白。
他扭过头，战战兢兢地看向李达康。
“书……书记……”
“谁的电话？”李达康声音嘶哑。
“是……是光明区委办公室打来的……”
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接！”
秘书按下接听键，还特意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光明区委黄书记焦急的声音。
“李书记！出事了！出大事了！”
“慌什么！天塌了吗？”李达康厉声喝道。
“比天塌了还严重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在颤抖。
“刚才……就在刚才，省纪委第二巡视组的人突然到了！”
“他们直接封存区委所有的会议记录和财务账本……”
“带队的是田国富书记的亲信，说是要对‘大风厂事件后续处理’和‘优化营商环境’的落实情况，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专项督导检查！”
轰！
李达康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现在，田国富的刀，直接插向他的心脏。
原来祁同伟在山水集团门口的那场戏，只是一个幌子。
是声东击西。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