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常委扩大会议室。
巨大会议桌，光可鉴人。
沙瑞金居中而坐，左手边是高育良，右手边是李达康。
三个人都面无表情，但会议室里的气压，低得让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
今天的议程，是“传达中央精神，统一思想，欢迎联合督导组莅临指导”。
所有人都清楚，这是一场鸿门宴。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一个面容严肃、头发花白的老干部，在钟小艾的陪同下，缓步走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去。
老干部没有走向为他预留的主位，而是平静地走到会议桌旁的列席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钟小艾也随之在他身旁落座。
紧接着，侯亮平走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肩上的徽章在灯光下闪着光。
他没有看会议桌旁的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径直走到督导组组长身旁，坐下。
整个过程，落针可闻。
沙瑞金率先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这个紧急扩大会议，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是传达中央关于加强干部队伍作风建设的最新指示精神。第二，是代表汉东省委、省政府，对中央派出的联合督导组，表示最热烈的欢迎。”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侯亮平。
“前段时间，我们省内的一些工作，出现一定的偏差和误会，让有的同志受委屈。这是我们省委在工作中不够细致、不够审慎的表现。我代表省委，在这里做一个自我批评。”
话音落下，李达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骨节凸起，青筋毕露。
他始终一言不发，像一尊即将爆发的火山。
沙瑞金看向高育良：“育良同志，你也讲两句吧。”
高育良慢条斯理地开口，语调温和。
“瑞金书记的自我批评很深刻，我也深有感触。侯亮平同志的这件事，我看，不能简单地定性为谁对谁错。”
“它反映出的，是咱们汉东发展过程中，新旧矛盾的交织，是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在特定时期的集中爆发。个别部门在执行程序时，存在一些瑕疵，思想上有些僵化，这都是客观存在的。但出发点，我相信，还是好的嘛。”
他一番话，引经据典，不着痕迹地将一场蓄意的政治攻击，定义为“程序瑕疵”和“复杂的历史问题”。
高明。
实在是高明。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着的人——祁同伟。
现在，轮到他了。
这是他的死局。
看他如何辩解。
祁同伟站起身，先是朝着主席台的方向微微躬身，然后，他转向侯亮平，脸上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诚恳。
“首先，我要向侯亮平同志，我的师弟，表示我个人最诚挚的歉意。”
一句话，满座皆惊。
侯亮平准备好的一肚子雷霆重拳，瞬间不知该往何处打。
“由于我们公安系统内部的核查程序不严谨，信息甄别出现重大失误，导致亮平同志蒙受不白之冤，人格和名誉都受到伤害。作为省公安厅的一把手，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向督导组，向省委，做出深刻检讨。”
他没有辩解一个字。
全认了。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就此坐下，接受这屈辱的结局时，祁同伟话锋一转。
“其次，我代表汉东省公安厅，向联合督导组的到来，表示坚决的拥护和百分之百的配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力量。
“汉东的局面很复杂，一些历史遗留的利益集团盘根错节，关系网错综复杂，甚至渗透到了我们政法队伍的内部，给正常的司法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阻力！”
“很多时候，我们身在庐山，反而看不清真相！现在，中央派来督导组，就等于给了我们一把斩断乱麻的尚方宝剑！”
“我宣布，省公安厅从即刻起，成立专项工作小组，由我，祁同伟，亲自担任组长！督导组需要任何人员、任何技术、任何后勤保障，我们都无条件提供！需要查谁，我们就配合查谁！需要抓谁，我们就立刻抓谁！”
“我们就是要借着这次中央督导的东风，把那些隐藏在汉东干部队伍里的害群之马，把那些披着企业家外衣的黑恶势力，一网打尽！还汉东一个朗朗乾坤！”
一番话，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他不是加害者。
他成了受害者。
他不是被审判的对象。
他成了改革的先锋，拥护中央决定的第一干将！
侯亮平看着他，看着这个前几天还把自己送进审讯室的师兄，此刻正义凛然地向自己“表忠心”。
他第一次感到，事情是如此的棘手。
他预想中的那场摧枯拉朽的正义审判，变成了一场“团结友好”、“上下一心”的欢迎会。
他所有的准备，都打在棉花上。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场。
李达康第一个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会议室。
高育良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笔记本，与相熟的常委点头致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祁同伟没有急着走。
他特意等到最后，走到侯亮平身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主动伸出手。
“师弟，欢迎回来。”
“在里面受苦了。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这个师兄。”
侯亮平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停顿足足三秒。
最终，他还是伸出手，握上去。
就在两只手交握的瞬间。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们身旁响起。
钟小艾不知何时走过来，平静地看着祁同伟。
“祁厅长。”
“督导组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查山水集团大风厂的收购案子。”
她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