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含元殿。
即使皇帝病体未愈,朔望大朝依旧如期举行,只是龙椅上空荡荡的,由太子少师、中书令房玄龄代为主持。大殿内,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气氛肃穆中透着一种压抑的躁动。
林凡站在亲王班列首位,脊背挺得笔直,面色沉静,唯有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血丝透露出他的疲惫。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好奇、审视、幸灾乐祸、担忧……不一而足。
【好家伙,跟看猴戏似的。】林凡心里吐槽,面上却波澜不惊。
朝议从一些日常政务开始,很快,话题就被引向了剑南道和“秦王擅起边衅”之事。
礼部侍郎崔仁师率先出列,他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甚至带着几分亢奋,手持玉笏,声音洪亮:“陛下龙体欠安,臣本不该以此等琐事烦扰圣听。然,秦王李恪,奉旨镇抚北疆后,未得诏令,擅自领兵入蜀,兴师动众,剿灭所谓‘五仙教’,其间波及甚广,杀戮过甚,致蜀地苗汉不安,士绅惊惧!更兼耗费国帑无数,其心叵测!臣闻,秦王在蜀中,还与山野精怪交往,行踪诡秘,恐非人臣之道!臣恳请陛下,严查秦王此行所为,以正国法,安民心!”
一番话,慷慨激昂,直接把林凡定性成了擅权、滥杀、浪费、通妖的野心家。
不少官员跟着附和,尤其是那些出身关陇世家、与林凡或靖安司有过节的,更是推波助澜。
林凡冷眼旁观,等崔仁师说完,那些附和声稍歇,他才不紧不慢地出列,走到大殿中央。
“崔侍郎此言,看似忧国忧民,实则颠倒黑白,其心可诛。”林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凛然之气,“本王奉父皇密旨,提调靖安司,专司稽查妖邪、靖平地方。蜀中五仙教,非寻常匪类,乃勾结域外邪魔‘奈克特’,以邪术蛊惑百姓,残害生灵,炼制毒药,更掳掠童男童女意图血祭邪神!此等邪教,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本王领兵剿之,乃是行使靖安司职权,保我大唐子民平安,何来‘擅起边衅’之说?”
他目光扫过那些附议的官员,眼神锐利:“至于‘杀戮过甚’?与邪魔外道,有何仁慈可讲?难道要放任他们继续荼毒百姓?‘波及甚广’?铲除毒瘤,难免伤及腐肉,此乃不得已而为之!‘耗费国帑’?剿匪安民,本就是朝廷应尽之责,所耗钱财,皆有账目可查,皆用于正途!若因此节省,而坐视邪教坐大,残害更多百姓,那才是朝廷失职!”
一连串的反问,有理有据,掷地有声。不少中立的官员微微点头。
崔仁师脸色一变,强辩道:“纵然五仙教有罪,也当由地方官府按律查办,何须秦王亲领兵马,越俎代庖?此乃逾越之嫌!且秦王所言‘域外邪魔’、‘血祭邪神’,未免太过荒诞,可有实证?莫不是为掩盖擅权之实,故意危言耸听?”
“实证?”林凡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卷宗,双手呈上,“此乃五仙教与奈克特往来密信、炼制‘极乐散’等毒药的配方残页、血祭仪轨记录,以及被解救孩童、受害百姓的供词画押!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此外,蜀地苗汉百姓,感念朝廷剿灭邪教、解救孩童之恩,万民称颂,此乃民心所向,岂是崔侍郎一句‘苗汉不安’可以抹杀?”
早有内侍将卷宗接过,呈给房玄龄等人翻阅。卷宗里不仅有文字,还有栩栩如生的图画(靖安司画师所绘),记录着五仙教的种种恶行和邪术痕迹,看得几位重臣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崔仁师没想到林凡准备如此充分,一时语塞。
林凡乘胜追击:“至于崔侍郎所言‘与精怪交往’,更是无稽之谈!蜀道险峻,栈桥被毁,本王为尽快回京复命,不得已取道山林,路遇山魈袭扰,本王以武力慑服其首领,晓以大义,并帮其净化被邪教污染之水源。山魈首领感念恩德,赠我信物,允我通行,此乃化干戈为玉帛,有何不可?难道非要杀得血流成河,方显我大唐威风?崔侍郎如此在意本王与山野生灵的交往,莫非是觉得,那些被邪教残害的百姓性命,还不如几只懂得感恩的精怪重要?”
这话就有点诛心了,直接把崔仁师推到了“不恤民命”的道德洼地。
“你……秦王巧言令色!”崔仁师气得胡子发抖。
“够了!”一直沉默的房玄龄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秦王所奏之事,关系邪教妖人,非同小可。卷宗证据详实,蜀地官府亦有奏报为佐证。剿灭五仙教,安定蜀地,解救孩童,乃是大功一件!至于些许争议细节,待陛下圣体康愈后,自有圣裁。今日朝会,还有要事商议,此事暂且搁置。”
房玄龄是老成谋国之臣,他开口定了调子,明显是站在林凡这边,至少是不想在此事上继续纠缠。崔仁师等人虽有不甘,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总算扳回一城。】林凡心中稍定,这算是“打脸”成功,暂时稳固了朝堂地位。
然而,没等他退回班列,鸿胪寺卿出列奏道:“启禀房相,诸位大人。波斯萨珊王朝使团已在京多日,其使臣阿尔达希尔有紧急国书呈递,言其国危在旦夕,妮娜公主下落不明,恳请天朝发兵救援!使臣情急,数次求见陛下未果,今日已至宫门外跪求!”
波斯!妮娜公主!
大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西边那个庞大的帝国陷入内乱,这对大唐是机遇也是挑战。救援?如何救?派谁救?耗费几何?值不值得?
房玄龄沉吟道:“宣波斯使臣上殿。”
片刻后,一名身材高大、眼窝深陷、满脸风霜与悲愤的波斯武士,穿着破损的甲胄,在两名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大步走入殿中。他便是阿尔达希尔。
他一进殿,便单膝跪地,以生硬的唐语,夹杂着悲声,高声道:“尊贵的大唐皇帝陛下,尊贵的宰相与诸位大臣!萨珊王朝忠诚的仆人阿尔达希尔,代表妮娜公主,向天朝泣血求援!”
他双手捧起一个镶金边的羊皮卷轴(国书),和一个沾着暗红血迹、绣着金狮的小巧锦囊:“我国陛下病重,奸王亚兹德勾结恶魔‘奈克特’,以邪恶药剂控制军队,弑兄杀弟,屠戮忠臣!妮娜公主率义军抵抗,但敌人势大,且拥有可怕的邪法!半月前,公主所在城池被围,血战数日,最终……最终城破!公主她……她为掩护百姓和部下突围,亲自断后,陷入重围,至今……音讯全无!这锦囊,是公主贴身之物,最后传出的消息说……她可能已被俘,或者……”
阿尔达希尔虎目含泪,声音哽咽:“恶魔亚兹德和奈克特的爪牙,正在我国土地上肆虐!他们用活人试验邪药,抽取精血修炼邪法,所过之处,城池化为废墟,百姓沦为牲畜!公主曾说,唯有东方强大的大唐,曾击败过奈克特的触角,或许能够制止这场浩劫!求天朝陛下,念在昔日与公主的情谊,念在两国交好,念在天下苍生,发兵救援!救救公主!救救波斯!”
说完,他以头触地,长跪不起。
大殿内一片寂静。阿尔达希尔描述的惨状,比之前情报所述更加详细和触目惊心。尤其是“用活人试验邪药,抽取精血修炼邪法”,这与长安发生的“吸血妖”案何其相似!
林凡的心揪紧了。妮娜公主失联,甚至可能已被俘!那个明媚果敢、与他并肩作战过的异国公主……
立刻有官员出列反对:“房相!西征之事,非同小可!我大唐刚刚经历北疆、蜀地战事,国库不丰,兵力亦有损耗。波斯内乱,乃其国事,我朝贸然介入,师出无名,且万里远征,补给艰难,胜负难料!岂能因一异国公主之请,便轻启战端?”
“此言差矣!”立刻有武将反驳,“奈克特邪教乃天下公敌!其在波斯坐大,若完全控制波斯,东西连成一片,下一个目标必是我大唐!届时战火将在西域乃至陇右燃起!不如趁其未稳,主动出击,援助波斯义士,将邪教势力逐出西方!此乃未雨绸缪,保境安民之上策!”
“西域诸国态度不明,粮草转运如何解决?”
“可令安西都护府先行筹措,联络西域友好邦国……”
“劳师远征,若国内有变,如之奈何?”
“可遣精兵强将,速战速决!”
朝堂上顿时争论起来,主战派和反对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房玄龄揉了揉眉心,看向林凡:“秦王殿下,你曾与奈克特交手,又与妮娜公主熟识,对此事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凡身上。
林凡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支持出兵,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朝中局势,亲自领兵西征显然不现实。但不派兵,妮娜公主凶多吉少,奈克特在西方的势力将更加稳固。
他出列,走到阿尔达希尔身边,扶起这位悲愤的波斯勇士,然后面向群臣,沉声道:“诸位,本王认为,必须出兵!”
一句话,定下了基调。主战派精神一振。
“理由有三!”林凡朗声道,“其一,道义。妮娜公主是我大唐的朋友,曾助我抗衡奈克特。朋友有难,岂能不救?此乃信义!其二,利害。奈克特乃天下公敌,其在波斯所为,与在蜀中、在北疆如出一辙!若任其坐大,东西呼应,大唐将永无宁日!援助波斯抵抗力量,就是削弱我们未来的敌人!其三,时机。波斯内乱,奈克特立足未稳,波斯百姓心向故国,反抗不断。此时出兵,乃雪中送炭,可获最大助力,事半功倍!”
他顿了顿,看向那些反对的官员:“至于诸位所忧粮草、师出无名等事,皆可解决。可令安西、北庭都护府筹措粮草,联络西域诸国,以‘剿灭邪教,护卫商路’为名出兵。可派遣一支精悍铁骑,以靖安司为主导,联合波斯义军,不以占领土地为目的,专司打击奈克特势力和其傀儡政权!此乃‘外科手术式’打击,耗费相对可控!”
“精悍铁骑?以靖安司为主导?”兵部尚书皱眉,“秦王殿下之意是……”
“本王举荐一人,可担此重任。”林凡目光扫过武将班列,最终落在一人身上,“左武卫将军,苏定方,苏将军!”
苏定方?那位近年来在边境屡立战功,以骁勇善战、用兵奇诡着称的名将?
被点名的苏定方微微一怔,随即出列,抱拳道:“末将领命!若朝廷决定西征,末将愿为先锋,定不负陛下与殿下所托!”
林凡继续道:“苏将军统兵,靖安司提供关于奈克特邪术的情报支持和特殊战力(如悟空和尚等),再选拔波斯使团中熟悉地形和情况的勇士为向导。如此组合,可最大限度发挥战力,避免被邪术所乘。”
这个提议,兼顾了军事、情报和特殊性,显得颇有说服力。连一些原本反对的官员也开始沉思。
房玄龄与其他几位重臣低声商议片刻,最后道:“秦王所言,不无道理。然西征之事,关系重大,需详细筹划,并禀明陛下决断。今日朝会,可先定下原则:大唐不坐视邪教肆虐,不弃友邦于危难。具体出兵方略、人选、粮饷,由兵部、户部、鸿胪寺及靖安司详细拟定章程,五日内呈报。波斯使臣,且先安心在馆驿等候。”
这算是初步同意了出兵的方向。阿尔达希尔闻言,再次跪倒,连连叩首,感激涕零。
朝会就在这纷繁复杂的情势中结束。林凡虽然暂时压下了对自己的弹劾,推动了西征之议,但心情丝毫轻松不起来。
妮娜公主生死未卜,长安“吸血妖”案迷雾重重,陛下病情蹊跷,魏王态度暧昧,崔仁师行踪可疑……还有他自己这一身伤。
刚走出含元殿,一名内侍悄悄凑近,低声道:“秦王殿下,皇后娘娘召见,请您即刻前往立政殿。”
长孙皇后?她为何突然召见?是因为陛下病情?还是朝中风波?
林凡心中疑虑,但不敢耽搁,立刻跟着内侍前往后宫。
立政殿内,药香弥漫。长孙皇后端坐榻上,虽然依旧保持着皇后的雍容气度,但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忧虑。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林凡一人。
“恪儿,你回来了。”长孙皇后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的伤……可要紧?”
“劳母后挂念,已无大碍。”林凡恭敬答道。
长孙皇后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有心疼,有担忧,也有一丝欲言又止。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你父皇的病……太医署束手无策。本宫总觉得……不像是寻常病症。昨夜,本宫梦见先太后(指林凡生母杨妃?此处可模糊处理),她对我说……宫中……有‘阴物’作祟。”
阴物作祟?林凡心中剧震!连皇后都感觉到了吗?
“母后,儿臣定当全力稽查,护卫父皇和母后安危!”林凡立刻表态。
长孙皇后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陈旧的、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递给林凡:“此物,是你……是你生母临终前,托本宫保管的。她说,若你日后遇到无法解决的、涉及‘非人’的危机时,方可打开。本宫原本不信这些,但如今……宫中怪事频发,你父皇病情古怪,加上你在外经历的种种……或许,此物对你有用。”
生母留下的东西?林凡接过木盒,入手沉重,上面雕刻着简单的云纹,锁扣已经锈蚀。他从未听人提起生母留下过这样的东西。
“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打开。”长孙皇后郑重嘱咐,“另外……小心你四弟(李泰)。他近日……有些不对劲。本宫说不上来,但他看你的眼神……让本宫不安。”
连皇后都察觉到李泰有问题了!
林凡心中一紧,将木盒小心收好:“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走出立政殿,林凡摸着怀中冰冷的木盒和温热的圣石,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生母的遗物、皇后的警示、宫中的“阴物”、长安的“吸血妖”、波斯的危局、西方的远征……
这一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黑暗的线串联在一起。
而线的另一端,究竟是谁在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