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急报声越来越近。
王承恩的脸瞬间白了。
大同失守!
那可是京畿的门户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朱由检,想劝陛下先看急报。
可朱由检压根没理殿外的动静。
他的目光死死锁着王承恩,嘴角的冷冽弧度没散。
“传朕的旨意。”
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
“立刻召宁远总兵吴三桂之父,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吴襄,即刻到武英殿见朕。”
王承恩愣了一下。
大同都失守了,陛下不先议御敌之策,召吴襄来做什么?
但他不敢问。
太监的本分就是听话办事,不该问的绝不多嘴。
“奴婢遵旨!”
王承恩躬身应下,转身就往外走,脚步都比平时快了三分。
殿外的小太监还举着急报,见王承恩出来,连忙递上前。
“王公公,山西急报,大同……”
“咱家知道了。”
王承恩打断他的话,语气急促,“先把急报压下,皇爷正召吴大人,等见了吴大人再说。”
小太监懵了,却不敢违抗,只能点头:“是。”
王承恩一路快步走到值房,抓起令牌交给心腹太监:“快,持这令牌去吴府,就说皇爷有旨,召吴襄即刻觐见,晚了提头来见!”
心腹太监接过令牌,撒腿就往外跑。
武英殿内。
朱由检靠在御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
大同失守,意味着李自成的大军离北京只剩一步之遥。
历史上,就是因为大同失守后,崇祯没及时调吴三桂入关,才让李自成一路畅通无阻。
等后来再想调兵时,吴三桂磨磨蹭蹭,走到半道北京就破了。
他现在召吴襄,就是要绕开那些互相推诿的朝臣,直接从根上解决问题。
吴三桂是吴襄的儿子,关宁铁骑是吴家的命根子。
只要把吴襄捏在手里,不怕吴三桂不来。
至于军饷……
朱由检的眼神沉了沉。
历史上吴襄说调兵需要百万军饷,朝廷拿不出来,这事就黄了。
可他清楚,那些藩王、勋贵、文官手里有的是钱。
真要逼,有的是办法榨出来。
现在首要的,是先把调兵的旨意定下来。
半个时辰后。
吴襄跟着太监走进武英殿。
他今年五十多岁,须发微白,穿着一身绯色官服,走路不疾不徐,看着沉稳得很。
可只有吴襄自己知道,他心里有多慌。
大同失守的消息,他早就通过私交打听着了。
这个时候陛下突然召他,肯定没好事。
十有八九是为了调吴三桂入关的事。
吴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臣吴襄,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检没让他起来,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殿内很静,只有朱由检的呼吸声。
吴襄跪在地上,后背慢慢渗出冷汗。
这种沉默的威压,比直接骂他还让人难受。
终于,朱由检开口了。
“吴卿,大同失守了。”
吴襄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
他连忙伏低身子:“臣…… 臣已知晓。此乃国之大殇,臣心惶恐。”
“惶恐有什么用?”
朱由检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一丝怒意,“惶恐能把大同夺回来?能挡得住李自成的贼兵?”
吴襄身子一僵,不敢说话。
他知道,接下来就是正题了。
他早就想好了说辞。
祖宗之地不可弃,关宁铁骑一撤,辽东就会被清军占领。
到时候内有李自成,外有清军,大明就真完了。
这套说辞,既占了道义制高点,又能把责任推给朝廷,完美。
可没等他开口,朱由检就先问道:“吴卿,朕问你,要调你儿子吴三桂,率关宁铁骑入关勤王,需要多少军饷?”
吴襄愣住了。
他准备了一肚子 “祖宗之地不可弃” 的话,陛下居然直接问军饷?
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吴襄定了定神,决定还是按原计划来。
“陛下,关宁铁骑乃大明屏障,镇守辽东,抵御清军。”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若贸然撤兵,辽东之地必为清军所得。到时候李自成兵临城下,清军再趁机入关,我大明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由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皮都没抬。
“朕没问你该不该撤。”
他把茶杯放在御案上,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
“朕只问你,调兵入关,需要多少军饷。”
吴襄的额头渗出了汗。
陛下这是铁了心要调兵啊。
他咬了咬牙,决定把军饷报高一点,吓退陛下。
“回陛下,关宁铁骑十万余人,加上随军家属,要入关勤王,需备足粮草、军饷、御寒衣物。”
吴襄掰着手指算,“粗略估算,至少需要百万两白银,方能成行。”
百万两。
这个数字报出来,吴襄心里松了口气。
他知道国库空虚,别说百万两,就是五十万两都拿不出来。
陛下听了这个数,肯定会犹豫。
到时候他再趁机劝几句,这事就黄了。
可朱由检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朱由检突然笑了。
不是开心的笑,是冷笑,带着嘲讽。
“百万两?”
他从御座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吴襄面前。
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吴襄心里发毛。
“吴卿,你当朕是傻子吗?”
朱由检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关宁铁骑实际兵力有多少,朕心里清楚。满打满算,能战之兵不过三万,何来十万之说?”
“你报百万军饷,是真的需要这么多,还是想趁机敲朝廷一笔?”
吴襄的脸 “唰” 地一下白了。
陛下怎么知道关宁铁骑的实际兵力?
这事他一直瞒着朝廷,对外只宣称十万大军,就是为了多要军饷。
“陛下,臣…… 臣没有!”
吴襄连忙辩解,声音都发颤了,“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陛下!”
“不敢欺瞒?”
朱由检突然提高了声音,一脚踹在旁边的香炉上。
香炉 “哐当” 一声倒在地上,香灰撒了一地。
“吴襄!你儿子吴三桂镇守宁远,每年朝廷拨给关宁军的军饷就有三百万两!”
“这些钱,够不够养十万大军?够不够让他们入关勤王?”
“你现在跟朕要百万两,不是敲竹杠是什么?”
吴襄吓得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没想到陛下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臣…… 臣罪该万死!”
他不敢再辩解,只能认罪。
朱由检看着他的样子,眼神越来越冷。
“朕给你两个选择。”
他的声音像来自冰窖,“第一,接旨。立刻写信给吴三桂,让他率关宁铁骑即刻入关勤王。军饷之事,朕自有办法解决。”
“第二,不接旨。”
朱由检顿了顿,语气里的杀意毫不掩饰,“那朕就以‘通敌叛国、延误军机’之罪,将你打入天牢。到时候,不仅你要死,你吴家满门,都要跟着陪葬!”
吴襄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他抬起头,看着朱由检冰冷的眼神,知道陛下不是在开玩笑。
是真的要杀他!
一边是接旨后,可能被文官骂 “弃守辽东”,还得担着吴三桂入关后的风险。
一边是当场掉脑袋,满门抄斩。
根本没得选。
吴襄猛地磕了个头,额头砸在地上,发出 “咚” 的一声响。
“臣…… 臣接旨!”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
对付这些老奸巨猾的官员,讲道理没用,只能用最直接的手段。
“很好。”
朱由检转身回到御座上,拿起早已写好的圣旨,递给旁边的太监。
“宣旨。”
太监接过圣旨,展开,用尖细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远总兵吴三桂,忠勇可嘉,特命你率关宁铁骑即刻入关,星夜驰援京师,抵御贼寇。沿途各州府需全力配合,供应粮草。钦此!”
吴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接旨:“臣……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双手捧着圣旨,指尖都在发抖。
这哪里是圣旨,这分明是催命符啊。
朱由检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又开口了。
“吴卿,朕知道你心里委屈。”
他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为了让你安心,也为了让吴三桂能安心入关,朕再给你加个差事。”
吴襄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朱由检。
还有差事?
难道是要安抚他?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朕任命你为提督京营,即刻走马上任。”
“现在,你就随朕一同去巡视京营,看看京师的防务,也好让你心里有底。”
吴襄彻底懵了。
提督京营?
那可是掌管京师卫戍部队的要职啊!
虽然京营早就腐朽不堪,但名义上也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之一。
陛下怎么会突然任命他做这个?
这不是安抚,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他一个外臣,突然掌管京营,那些勋贵、文官能容得下他?
而且,陛下让他一起巡视京营,是真的让他看防务,还是想让他背黑锅?
吴襄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想不出陛下的用意。
朱由检已经站起身,走到殿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
“怎么?吴卿不愿意?”
“臣…… 臣不敢!”
吴襄连忙爬起来,躬身应道,“臣遵旨!”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王承恩连忙跟上,低声问道:“皇爷,要不要先去坤宁宫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朱由检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了周皇后,想起了她之前的担忧。
现在调兵的事定了,也该让她安心。
而且,巡视京营不知道要多久,跟她说一声也好。
“嗯。”
朱由检应了一声,“朕去跟皇后说一声,你让吴襄在殿外候着。”
“是。”
王承恩应下,转身对吴襄说:“吴大人,皇爷去坤宁宫,你且在殿外候着。”
吴襄躬身:“是。”
朱由检迈步走向坤宁宫,阳光照在他的龙袍上,泛着金色的光芒。
可他的眼神,却异常凝重。
京营是京师最后的屏障。
历史上,李自成攻城时,京营一触即溃。
他倒要看看,这京营到底烂到了什么地步。
殿外的吴襄,捧着圣旨,站在阳光下,却感觉浑身发冷。
他看着朱由检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陛下的变化太大了。
不再是以前那个刚愎自用,却又容易被臣下左右的皇帝了。
现在的陛下,果断、狠辣,还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算计。
这次巡视京营,到底是福是祸?
京营里,又藏着多少秘密?
吴襄的心里,充满了忐忑。
而走向坤宁宫的朱由检,也在心里盘算着。
巡视京营,只是第一步。
他要做的,是彻底整顿京营,把这最后的力量握在手里。
只有这样,才能在李自成攻城时,有一战之力。
至于吴襄……
朱由检的眼神冷了冷。
用好了,他是一把利刃。
用不好,就只能当弃子。
很快,朱由检就到了坤宁宫门口。
宫女见他来了,连忙躬身行礼:“陛下驾到。”
朱由检迈步走进殿内,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刺绣的周皇后。
他的脚步顿了顿,准备开口。
而殿外的吴襄,还在忐忑地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等着。
等着朱由检和皇后说完话,一起去揭开京营的神秘面纱。
那扇通往京营的大门,即将打开。
门后,是兵强马壮的希望,还是腐朽不堪的绝望?
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