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刮过乱葬岗,卷起枯草的悲鸣。它吹动着林清婉身上那件沾满泥土的白色孝服,衣袂翻飞,让她像一个从地狱归来的、破碎的鬼魂。
她站在坟坑边,垂眸审视着脚下的两具尸体。
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解剖般的审视。在她的眼中,萧景和林清燕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两具刚刚停止机能的生物样本。他们的死亡,是一个需要被完美解释的案例。
远处,那棵老槐树下,哑巴守墓人依旧像一尊石像,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存在,像一个无声的见证者,为这场死亡的戏剧,增添了一抹诡异的注脚。
林清婉的指尖还残留着那块黑色金属片的冰凉触感,它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怀中,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与她的“医道本源”遥相呼应。
新的冲突在她脑中迅速成型:如何回归?
她不能以“诈尸”的姿态出现在将军府,那只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被当成妖邪烧死。她需要一个剧本,一个天衣无缝的、能让她从受害者变成唯一幸存者的剧本。
她蹲下身,开始她的“现场勘查”。
“死亡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尸斑尚未形成,尸僵未出现,尸体尚有余温。”她的内心独白冷静得像在宣读报告,“萧景的尸体有明显的角弓反张和濒死前的挣扎痕迹,符合神经毒素发作的典型症状。林清燕则相对平静,毒素通过脚踝皮肤接触,迅速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符合推断。”
她的目光落在萧景腰间佩带的匕首上。那是一把装饰华丽的匕首,鲨鱼皮鞘,黄金护手,是三皇子身份的象征。
“医道本源,解析。”
暖流再次涌动,她“看”到了自己重构的毒素结构,它在空气中极不稳定,会在一个时辰内彻底分解成无害的气体,不留任何痕迹。这为她提供了完美的犯罪窗口。
她要讲述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一个关于贪婪与背叛的故事。林清燕贪恋皇后之位,萧景贪恋“医道本源”的传说。他们合谋害死了林清婉,但最后却因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
这个剧本,完美。
她站起身,从萧景腰间抽出那把匕首。刀锋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凄冷的银光。她没有丝毫犹豫,走到林清燕的尸体旁,精准地计算着角度和力度,将匕首从她的心口刺入,深及刀柄。
伤口的位置、深度、角度,都经过了她精密的计算,完全符合一个身高七尺的男人在盛怒之下,从上而下刺杀的姿态。
然后,她将匕首拔出,用萧景的衣角擦去上面的血迹,再小心翼翼地将它塞回萧景已经僵硬的手中,摆出一个他自刎后倒地的姿态。为了更逼真,她还撕扯了林清燕的衣襟,伪造出挣扎的痕迹。
整个过程,冷静、精准、高效,仿佛不是在布置凶案现场,而是在手术台上进行一场精细的缝合。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法医特有的、对细节的偏执。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内心并非一片空白。她能感觉到原主残存的灵魂在哭泣,为这个曾经疼爱过的庶妹,为这个曾倾心相待的未婚夫。但林清婉将那丝悲鸣强行压了下去。她告诉自己,这不是悲伤,这是数据。是构成这个悲剧结局的两个变量,现在,她要将它们从方程中彻底抹去。
“清婉,记住,我们追求的,不是复仇,是真相。”
导师陈教授的声音,像一段遥远的录音,在她混沌的意识深处响起。那是她第一次站在解剖台前,面对着一具因医疗事故而逝去的年轻生命时,他对她说的话。
她无声地笑了。导师,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真相,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复仇之刃。
做完这一切,她撕下自己孝服的一角,仔细擦拭了匕首和所有她可能触碰过的地方,抹去一切指纹。这是现代刑侦最基本的常识,却在这个时代,是神鬼莫测的手段。
她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杰作”。一个为爱疯魔的皇子,一个贪慕虚荣的庶女,一场狗血的结局。足够让京城的百姓和官员们津津乐道许久,而她,则是那个被他们联手害死的、可怜的嫡女。
现在,该轮到她“复活”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那是她刚才利用“医道本源”的重构能力,以身边的草药为原料,瞬间调配出的药剂。它能模拟出尸僵的初期症状,并在皮肤上制造出类似尸斑的色素沉淀,足以在短时间内骗过任何人的眼睛。
她服下药剂,躺回冰冷的棺材,将那块神秘的黑色金属片紧紧贴身藏好,然后缓缓合上双眼。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仿佛又听到了导师陈教授的声音。
“清婉,记住,我们追求的,不是复仇,是真相。”
她无声地笑了。导师,在这个世界,真相,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复仇之刃。
……
天色微亮,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雾像一层薄纱,笼罩着这片荒芜的土地。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刻意压抑的哭喊声。
“大小姐……您死得好惨啊……”
“快点挖,三皇子说了,一定要亲眼看着大小姐‘入土为安’!”
是林清燕的母亲,二夫人派来的人。他们不是来哀悼,是来确认她的死亡,来撒下最后一捧羞辱的泥土。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坟前。
“怎么……棺材盖是开的?”一个家丁惊讶地叫道。
二夫人的心腹,一个尖嘴猴腮的婆子,厉声喝道:“慌什么!肯定是昨晚风大吹开的!快,去看看!”
铁锹挖掘泥土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棺材里,林清婉静静地躺着,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四肢僵硬,仿佛真的已经死去多时。
一个家丁壮着胆子,探头往棺材里看了一眼,随即“妈呀”一声怪叫,瘫倒在地。
“怎么了?!”婆子紧张地问道。
“死……死人了!不止大小姐!三皇子和二小姐……都死在外面了!”
婆子脸色一变,赶紧冲过去,当她看到萧景和林清燕的尸体,以及那把插在林清燕心口、属于萧景的匕首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一直沉默的哑巴守墓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坟坑边。他没有看那两具显眼的尸体,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材里“死去”的林清婉。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沧桑。
然后,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被林清婉震飞的、带着她血迹的棺材碎片,紧紧地攥在手心,转身,佝偻着背,一步步消失在晨雾之中。
林清婉闭着眼,却将那轻微的脚步声和攥紧木片的摩擦声,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新的谜团,像一颗种子,在她心中悄然埋下。这个哑巴守墓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要拿走那块带血的木片?他口中的“耳语”,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