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古士的金属足尖碾过沾血的草地,转身便朝着伊甸园的边界走去。
身后亚当的嘶吼与哭嚎渐渐被黑暗吞噬,唯有风卷着血腥味,黏腻地缠在他的机械躯体上。
指尖触碰到那层无形的屏障时,淡蓝色的数据流如涟漪般漾开,将他的身影送回权杖内部。
来古士踏在权杖内部的波纹管道上,周遭废弃显像管电视的雪花屏滋滋作响。
蓝紫荧光在管道缝隙里幽幽浮动,细碎的荧光粒子与机械浮游物擦过他的肩甲。
他抬手,掌心紫红色流光翻涌,权杖缓缓浮现。
指尖迸出淡蓝数据流,接入权杖,全息接口在半空展开,流淌着繁杂的代码。
“启动权限对接,feat: 提取 伊甸园 毁灭因子。”
来古士的声音带着机械合成的冷冽,在空旷的试验场里荡开。
“content:定位亚当弑杀行为衍生概念,标记‘毁灭’因子特征,执行剥离提取程序。”
权杖核心被数据流唤醒,六面亮起繁杂的红色代码流,光芒在废弃显示器玻璃面上投下扭曲的数字纹路。
冰冷的机械意识顺着数据流回传,带着不容置喙的滞涩感。
【权限判定失效。】
【权杖核心与管理员操作权限,均未被授权触碰伊甸园既定规则。】
【伊甸园全域——生命行为衍生概念、核心载体亚当、环境底层逻辑,皆处于最高等级锁死状态,不可提取,不可篡改。】
来古士的核心模块微微一滞,随即调整指令,指尖数据流再次迸发,频率较之前更为急促。
“指令修正,执行因子复制程序。建立镜像缓存区,复刻‘毁灭’因子特征码,脱离原载体独立存储。”
权杖的光芒闪烁不定,代码流疯狂窜动,像是在与无形的壁垒对抗。
数秒后,冰冷的反馈再次响起:
【因子复制程序触发拦截机制。】
【目标因子与伊甸园核心规则深度耦合,无法建立独立镜像,复制操作失败。】
来古士垂下手,权杖化作流光没入掌心,指节叩击身侧波纹管的声响,在死寂的空间里荡开沉闷的回响。
老式电视机突然闪过伊甸园的破碎画面,沾血的苹果、断裂的秋千木板、亚当癫狂的动作转瞬即逝。
他的核心模块飞速运转,无数数据流翻涌又沉寂,最终归于平静。
“伊甸园的权限超乎了我等的想象,提取、复制程序均终止。”
来古士的机械嗓音毫无波澜,目光投向伊甸园的方向,黑暗中仿佛能看见那座永恒孤岛的轮廓。
“看来,只能以无机生命作为第一阶段的实验了。”
他重新回到了伊甸园
踏入的瞬间,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
天是浓稠的黑,无风,没有萤火虫,只有偶尔掠过的血红色微光飞虫,在空气里划开转瞬即逝的弧线。
靠近苹果树的草地,泥土染成深褐,像浸过血的绒毯,踩上去黏腻湿滑。
血渍渗透处,草茎枯成暗黄,叶片卷缩。
远处的草地残留着绿意,边缘却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蔓延褐色,弯弯曲曲的褐线顺着地势起伏,将绿地切割成零碎的锦缎。
来古士循着血腥味往前走,脚下泥土愈发黏腻,偶尔踩到碎裂的皮肉,发出牙酸的声响。
空气中漂浮着极细的灰黑色碎屑,落在他的金属外壳上,转瞬被清洁程序分解。
那棵曾经挂满青红苹果的果树,树皮正在剥落,露出苍白的木质部。
剥落处沾着暗红血渍,边缘泛着灰黑霉斑。
枝头的苹果大多坠落,裂开的果肉氧化发黑,散出酸腐气息。
仅剩的几颗挂在枝头,表皮干瘪发灰,像被遗弃的心脏。
树下的亚当不再蜷缩。
他背对着来古士,怀里依旧抱着那块断裂的秋千木板,尖刺上的血痂已经干涸,却还沾着几缕暗红。
他的肩膀不再耸动,身体稳稳地靠着树干,听着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血渍被擦过几道浅痕,凌乱的发丝掖到耳后,眼眶的红意褪去大半,只剩下淡淡的倦色。
看到来古士时,他眼睛亮了亮,嘴角弯起一个真切的弧度。
不是强撑的笑容,是带着暖意的、像往日一样明朗的模样。
“你来啦。”
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却卸去了之前的浓重鼻音,语调里的难过散得干干净净。
“刚想着,要不要离开伊甸园去找你呢。”
他伸手指了指蔓延的褐色草地,又指了指树上干瘪的果子,最后低头拍了拍怀里的木板,语气轻快得像在说一件平常事。
“你看,昨天这里坏了不少,不过没关系,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来古士的核心模块短暂卡顿,面罩上的反光倒映着亚当的脸——血迹淡了,泪痕干了,笑容是舒展的,没有半分勉强。
数据流飞速分析,屏幕上的曲线渐渐平稳,找不出一丝紊乱的痕迹。
“这里的变化不可逆。”
来古士的机械嗓音毫无波澜,目光扫过褐色斑块。
“待到褐色蔓延至全域,这片伊甸园,便会消失殆尽。”
亚当的笑容没僵,他凑近一步,松开抱着木板的手,伸手拉住来古士的金属指尖。
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冷金属传来,带着黏腻湿滑,指尖的力度却很轻快,没有半分用力的紧绷。
“不可逆也没关系呀。”
他眼睛弯成月牙,语气里满是坦然。
“就算会消失,现在也还有能看的、能走的地方,不是吗?”
他拉着来古士的手,转身朝着草地边缘走,脚步轻快,踩在黏腻的血土上,也没显出半分沉重。
“来,我带你走走。”
亚当的声音带着雀跃,像以前无数次带着来古士逛伊甸园时那样。
“从这里往那边走,以前有一片最软的草地,现在虽然黄了些,但还是很好看的。”
他指着远处残留的绿意,语气认真:“你看那片绿,是不是还很好看?”
“之前夏娃想踩上去看看,但被我制止了。”
“现在,她满足心愿了”
他又拉着来古士走到果树下,仰头看着干瘪的苹果,笑着说。
“这棵树结的苹果,以前是整个伊甸园最鲜艳的。”
“等下次……等下次说不定还能结出新的果子呢。”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从草地说到果树,从秋千说到曾经漫山遍野的花,语气里的欢喜真切得不像话。
仿佛昨天的血腥与腐烂从未发生,仿佛眼前的衰败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风雨。
来古士任由他拉着,金属足尖踩过黏腻的血土,踩过枯黄的草茎。
核心模块里的数据流不再分析亚当的状态,只是忠实地记录着眼前的一切:亚当的脚步很轻,笑容很亮,拉着他的手很暖。
他们走到那片残留的绿地边缘,亚当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脚下黄绿交错的草叶,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平和。
他忽然侧过头,看向身边的来古士,语气里带着一丝认真的疑惑,没有悲伤,没有怨怼,只有纯粹的好奇。
“说起来,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来古士的数据流在思考核心内短暂停滞,随即恢复运转。
他转头看向亚当,目光落在对方干净的眼神里,机械嗓音依旧没有一丝温度,字字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这是因为你。”
亚当听到这句话,没有震惊,没有崩溃,只是微微怔了怔,随即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掌,轻轻笑了笑。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只是重新抬起头,拉着来古士的手,朝着更深的草地走去,脚步依旧轻快,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所以,你是杀害伊甸园的凶手。”
来古士的机械嗓音依旧平直,不带一丝波澜,像冰冷的金属片擦过荒芜的空气。
亚当拉着他的手缓缓松开,脸上的明朗笑意慢慢敛去,没有癫狂,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他看着来古士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我不是,或者说不止我是。”
“是,我是杀死了夏娃。”
话音落,他微微俯身,力道平稳却不容抗拒,将来古士推倒在地。
腐土沾上来古士的金属外壳,发出轻微的闷响。
亚当随即跨坐在他的胸膛上,双手轻轻按住他的肩甲,脸上没有夸张的神情,只带着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笑。
那笑意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疲惫与偏执,病态却平静。
来古士的核心模块瞬间弹出警示,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推开亚当。
指尖刚要凝聚数据流,掌心便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
权杖的提醒清晰地浮现在视网膜上:【警告:目标权限等级过高,无法执行忤逆行为。】
力量霎时滞在半空,来古士的手臂僵住了。
亚当俯下身,脸离来古士的金属面罩不过寸许,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可那也是你将夏娃带过来的。”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古士肩甲上的纹路,动作缓慢。
“甚至她还想伤害我的朋友,想把这片土地搅得面目全非。”
风卷起地上的草屑,落在两人的衣襟上。
亚当的目光掠过不远处倾斜的果树,掠过那片褐红色的腐土,笑容淡得几乎看不见。
“所以我才杀了她,”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才会让伊甸园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要谈论罪恶的话。”
亚当的声音依旧平静,指尖轻轻摩挲着来古士肩甲上的纹路,动作慢得像在抚摸一件易碎的器物。
他脸上那抹淡到近乎虚无的笑,此刻添了几分冷意,却依旧不见半分波澜。
“你也有罪,我也有罪,我们都一样。”
他微微抬眼,目光落在来古士毫无温度的面罩上,语气平铺直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把夏娃引到这里,而她则伤害了我的朋友,你是从犯。”
他顿了顿,低头看向自己沾满泥土的手掌。
“我亲手让血污染上这片土地,让草木枯萎,我是主犯”
风掠过荒芜的草地,卷起一阵细碎的腐土,落在两人的发间。
亚当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跨坐的姿势,双手依旧轻轻按着来古士的肩甲,平静的眼神里,藏着一片与伊甸园同色的荒芜。
“这场罪恶,我们一起赎。”
亚当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敲定一个不容更改的契约。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上来古士冰冷的金属面罩,发丝垂落,沾着的泥土碎屑簌簌掉落。
他的手掌缓缓松开肩甲,转而伸向来古士的胸口。
那里没有运转的核心模块,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边缘的金属光鲜亮丽,却透着冷硬的荒芜。
亚当的手没有半分犹豫,径直穿了进去,冰冷的金属内壁蹭过他的指尖,却没让他的神色有半分波动。
来古士的数据流在思考核心内疯狂闪烁,却始终没有弹出任何反抗指令。
权杖的警示早已沉寂,仿佛也默许了这荒诞的触碰。
“你不用再想着离开这里,不用再盯着这片土地的消亡。”
亚当的声音透过金属空洞传来,带着一丝模糊的回响。
“就留在这里,陪着我,陪着它,直到最后一缕气息消散。”
风卷着酸腐的气息漫过,吹得果树枯枝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亚当抬起头,看向远处浓稠的黑暗,脸上那抹淡笑,终于添了几分真切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