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十二分，特高课情报分析室。
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沉闷气味。
佐藤将一封牛皮纸密封的文件推到林默面前，动作不带一丝多余的拖沓，但指尖的微颤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这是他第一次，将枪口调转，哪怕只是偏离了一毫米。
文件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代号和地址：疑似“火种”成员李仲文，今晚八点，霞飞路白俄咖啡馆接头。
林默接过文件，指腹摩挲着封口粗糙的火漆，神色平静如常，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份最普通不过的日常简报。
然而在他的视野深处，真实之眼早已将佐藤的一切无声洞穿：心率一百二十一，手心分泌汗液，头顶代表忠诚度的标识在深红与浅绿之间急促闪烁，最终定格在一抹摇摇欲坠的绿色上。
他在赌，也在求一条新的出路，一种能被接纳的证明。
“我会安排监视。”林默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像是在给这笔无声的交易最终定价，“但别让人发现，是你透露的。”
佐藤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重重地点了下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那扇厚重的木门刚刚合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林默脸上的平静便瞬间被一种利刃般的冷峻取代。
他没有打开文件，而是直接走到墙角的通讯设备旁。
正在整理文件的程兰立刻会意，放下手中的工作，迅速戴上耳机。
林默用指关节敲击桌面，发出一串极有规律的摩斯电码。
程兰的指尖在电台按键上翻飞，将一道加密指令无声地送入城市的电波之中：“李仲文不存在，此为测试项，执行净化程序。”
所谓“净化”，是林默一手建立的风险应对机制。
当无法确定情报来源的真实意图时，便利用敌方内部的清洗机制，将我方无法直接触及的、潜伏的隐患，反向铲除。
当晚七点五十分，深秋的凉意笼罩着霞飞路。
咖啡馆温暖的灯光从玻璃窗透出，与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隔出两个世界。
暗处，三组特高课的便衣早已像猎犬一样散布在各个角落，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街角的一辆黑色轿车里，新晋课长山本亲自坐镇，双眼闪烁着功绩和晋升带来的炙热光芒。
八点整，一个穿着灰色风衣、头戴礼帽的男子准时出现。
他压了压帽檐，推门走入咖啡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刚要点单，周围的“顾客”便同时起身，黑洞洞的枪口从四面八方对准了他。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反抗。
审讯室内，灯光刺眼。
男子坚称自己只是来等人相亲的，完全不知道什么“火种”。
然而，当特务从他贴身的口袋里搜出一枚边缘磨损的铜币时，他瞬间面如死灰。
铜币的背面，清晰地刻着一簇微小的火焰符号。
山本大喜过望，当即上报，认定破获了抵抗组织的重要据点。
而在指挥车内，自始至终没有露面的林默，透过真实之眼，冷漠地看着审讯室内的闹剧。
这个所谓的“李仲文”，并非同志，而是军统安插在外围，多次试图渗透“火种”组织的特务，代号“鼹鼠三号”。
此人近期行为异常，已被林默列入清除名单，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
如今，借佐藤试探的“情报”，用山本邀功的“利刃”，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这颗随时可能爆炸的钉子，连根拔起。
既验证了佐藤的初步诚意，又让这份“情报”在山本那里变得无比精准、价值连城。
第二天上午九点，林默将一份嘉奖令的副本悄悄滑入了佐藤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
那是山本签发的内部通报，高度赞扬了“某位匿名线人提供关键线索，为帝国铲除心腹大患”的功绩。
通篇没有提佐藤的名字，但每一个字，都是为他而写。
中午，佐藤破天荒地端着两杯咖啡，走到了林默的办公桌前。
他将其中一杯放下，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与郑重：“有些事，我觉得我们可以……多聊聊。”
林默抬起头，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轻轻点头。
心中却已在冷静地勾勒着下一步的棋路：下一次，就要让佐藤亲手送上一份足以震动东京的情报。
当然，是假的。
他望向窗外，阳光洒在黄浦江浑浊的江面上，反射出细碎而晃眼的波光，仿佛无数枚看不见的棋子，正在这盘巨大的棋盘上，缓缓移动。
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升温。
又是一个寻常的早晨，洋行三楼的走廊里，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上午十点零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