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刚散,长安西市的喧嚣便漫了过来。苏锦换了身素色襦裙,挽着简单的发髻,只在腕间挂了那半块连理枝玉佩,看上去与寻常世家夫人无异。挽月捧着个锦盒跟在身后,里面是提前备好的玉料,只待借着定制玉佩的由头,探探那玉器行的底细。
“护卫已在街口布好,破骑队的人也都扮作了商贩,你只管进去,有动静我即刻接应。”陆乘站在侯府角门,替她理了理披风的领口,指尖触到她耳后的碎发,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担忧。
苏锦抬眸看他,眼底漾起一丝浅笑:“放心,沙陀城那回我都能脱身,这点阵仗算不得什么。”她没提具体的过往,却知道他懂——那回她在沙陀城被黑鹫将军的人围困,凭着火绒草制造的烟雾才惊险突围,如今有他在外策应,更没什么可惧的。
陆乘攥紧她的手腕,将一枚小巧的银哨塞进她掌心:“这哨子的信号只有破骑队能辨,三声短哨,我必到。”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银哨传来,苏锦点头,将哨子藏进袖中,转身随挽月汇入西市的人流。
那玉器行就开在西市正街,牌匾上刻着“玉和堂”三个鎏金大字,门楣上还挂着一串西域风铃,风一吹便叮当作响。苏锦刚踏进门,一股浓郁的檀香混着玉料的石腥气便扑面而来,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见她进来,立刻堆起笑迎上前:“夫人里边请,是要选玉料还是定制佩饰?”
“想给夫君定制一块连理枝玉佩,配我这半块。”苏锦将腕间的玉佩取下,递到掌柜面前,眼角的余光却在悄悄打量店内的陈设。货架上摆的多是西域玉石,纹路与莎车矿场的料子如出一辙,而柜台内侧的木架上,一个不起眼的木盒上,正刻着那道熟悉的黑水图腾。
掌柜的目光在玉佩上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笑道:“夫人这玉佩玉质上乘,是西域暖玉吧?要配同款的话,小店正好有块同料的料子,我取来您瞧瞧。”
他转身往后堂走,苏锦给挽月递了个眼色,挽月会意,借着看货架玉器的由头,慢慢往柜台挪去,指尖刚要碰到那木盒,后堂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似是玉料落地的声音。
“哎呀,手滑了!”掌柜的声音带着慌张,苏锦心头一紧,知道是对方察觉了异动。果然,下一刻,后堂涌出两个精壮的汉子,手里都攥着短棍,堵住了店门。
“夫人既来了,何必装模作样?”掌柜的脸色沉了下来,山羊胡抖得厉害,“黑狼将军的信物,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苏锦缓缓后退一步,将挽月护在身后,指尖已攥紧了袖中的银哨:“你们是黑水国的人,躲在长安,是想再掀西域的风浪?”
“西域的安稳,本就不该由你们说了算!”掌柜的一挥手,两个汉子便扑了上来。苏锦侧身避开,同时吹响银哨,三声短音尖锐却不刺耳,穿透了西市的喧嚣。
就在此时,店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陆乘的声音裹挟着风闯进来:“锦儿,我来了!”话音未落,玄色身影已破窗而入,长剑出鞘,寒光一闪便逼退了两个汉子。
破骑队的兵士也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玉器行围了个水泄不通。掌柜见势不妙,转身想往后堂的密道逃,却被陆乘的长剑拦住去路。“说,你们在长安布了多少暗线?秦御史和你们是什么关系?”陆乘的声音冷得像冰,剑刃已抵上对方的咽喉。
掌柜的脸色惨白,却还嘴硬:“我什么都不知道!”苏锦走到他面前,拿起那只刻着图腾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叠密信,上面的字迹她认得,正是黑狼的手笔。“这些密信上的商号,都是秦御史表亲的产业,你还想抵赖?”
铁证面前,掌柜的终于泄了气,瘫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实情——他们是黑水国留在长安的细作,由秦御史暗中庇护,目的是断了破骑队的粮饷来源,再伺机挑拨西域各部与大启的关系。
“秦御史为何要帮你们?”苏锦追问,指尖捏着密信的指节泛白。她想起漠北那回,宗室也是借着外敌的手构陷陆家,如今这般伎俩,竟与当年如出一辙。
“他……他想要陆家的兵权,说只要我们能搅乱西域,他便保我们在长安立足。”掌柜的声音发颤,已是全无底气。
陆乘冷哼一声,示意兵士将人押下去:“带回去仔细审问,务必揪出所有暗线。”
出了玉器行,西市的阳光已晃得人睁不开眼。挽月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夫人,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幸好侯爷来得及时。”苏锦却望着秦御史府的方向,眉头紧锁:“秦御史与黑水国勾结,绝不止为了兵权,怕是还有更深的图谋。”
陆乘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她指尖的凉意:“先回府,此事需禀明陛下,再从长计议。你没受伤吧?”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里满是后怕,想起当年河西走廊那夜,她也是这般身陷重围,那时他远在军营,只能心急如焚地赶路,如今总算能护在她身边。
苏锦摇头,将密信塞进他手中:“我没事,只是这些密信牵扯甚广,怕是要惊动朝堂。”她顿了顿,又道,“破骑队的粮饷还悬着,秦御史倒台事小,不能让弟兄们受了委屈。”
回府的路上,马车碾过青石板,苏锦靠在车壁上,翻看那些密信。信里除了与秦御史的勾结,还提了莎车矿场的埋伏,想来是要劫走那批抵充粮饷的玉石。“得让阿力他们多带些人手,莎车那边怕是要出事。”苏锦抬头对陆乘道。
陆乘点头:“已让人快马传信给药罗葛首领,让他加派精锐护矿,秦风的轻骑也会在边境接应,不会让黑水国的人得逞。”他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今日你太冒险了,往后这般事,还是让我来。”
“沙陀城那回我能脱身,如今有你在,更没什么可怕的。”苏锦蹭了蹭他的胸膛,声音软了下来,“况且,只有我亲自来,才能引他们露出马脚。”
马车刚到侯府门口,禁军的人便迎了上来,说是陛下召二人即刻入宫。御书房内,萧珩看着那些密信,脸色铁青,一掌拍在案几上:“秦御史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外敌,动摇国本!”
“陛下,秦御史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不可贸然动手,需先剪除其羽翼。”陆乘上前一步,躬身献策,“可先查其表亲的商号,断了他的财路,再将这些密信昭告六部,让他无从抵赖。”
苏锦补充道:“破骑队的粮饷之事也需同步解决,莎车的玉石已在运往江南的路上,可让户部先行拨付粮饷,待玉石到埠再结算,既稳住军心,也能堵住秦御史党羽的嘴。”
萧珩颔首,眼中闪过赞许:“就按你们说的办!禁军即刻去查秦御史关联的商号,陆卿负责提审那细作,阿姐你坐镇府中,统筹西域那边的接应,务必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出宫时已是黄昏,长安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陆乘牵着苏锦的手,走在宫墙外的御道上,晚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等这事了结,我们去江南看看吧,瞧瞧那批玉石,也尝尝你说的江南糕点。”陆乘忽然开口,语气里满是憧憬。
苏锦一怔,想起当年在西域军营,她裹着厚披风,望着天边的月,曾说过想去江南看烟雨、吃桂花糕,没想到他竟记了这么久。“好啊,等长安安稳了,我们就去。”她笑着点头,眼底的疲惫被温柔取代。
夜色渐浓,侯府书房的烛火亮了起来。苏锦伏案写着给莎车部落的手令,陆乘在一旁整理审讯的供词,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眼底满是柔和。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在两人交握的玉佩上,纹路交错,像极了他们一路走来的羁绊。
而秦御史府内,却是一片愁云惨淡。秦御史看着心腹递来的消息,知道自己的阴谋已败露,狠狠将茶杯摔在地上:“陆乘、苏锦,你们毁我大计,我定不会让你们好过!”他转身进了密室,取出一封尘封的信,信上的标记,竟与当年漠北谋逆的密信如出一辙。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长安的夜色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