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粘稠、沉重、仿佛由无数破碎的尖叫与凝固的绝望凝结而成的黑暗。我的意识,那团被淬炼得仅剩本源的光,如同一粒微尘,在这片法则崩坏、时空混乱的“忘川埠头”深处沉浮、翻滚。
卖货郎那一推的力量尚未完全消散,裹挟着我穿透一层又一层扭曲的灰雾。每一层雾霭都蕴含着不同的残响——沙场金戈铁马的轰鸣瞬间被妇人哀切的哭泣取代,孩童天真笑语未落又化作垂死野兽的喘息。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雹般砸在我的灵性光团上,试图将它们的印记烙入我的核心,将我同化。
不!
一股源自意志最深处的力量猛地迸发!那不是道力,不是煞气,而是历经剥离与淬炼后,属于“莫清影”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不屈与守护的本能!光团剧烈震颤,将那试图侵入的杂乱意念排斥在外,牢牢守住核心那一点澄澈的“自我”。
但这抵抗,在这片无垠的遗忘之地,显得如此微弱。推力渐渐消失,我开始被周遭混乱的法则乱流裹挟,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分解。
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湮灭的结局?卖货郎所说的“契机”,究竟在何方?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尽的混乱与黑暗彻底吞噬时,一点极其微弱的、与众不同的牵引感,如同风中残烛,忽然从我灵性光团的某个层面传来!
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那些充满负面情绪的残灵碎片,而是源于我自身!源于那被淬炼后、与煞气道基紧紧缠绕的“门钥”本源!
仿佛在这片法则的废墟中,有什么东西,与我这特殊的“钥匙”属性,产生了某种共鸣!
我凝聚起所有残存的意念,不再抗拒乱流,而是小心翼翼地循着那丝微弱的共鸣感“游”去。这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被更强的乱流卷走,或者被某个强大的残灵碎片吞噬。
不知“游”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仿佛是永恒。周围的灰雾似乎稀薄了一些,那些嘈杂的残响也渐渐远去。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光。
不是这片空间那永恒的、死气沉沉的灰蒙之光,而是一种……稳定、柔和、带着某种古老秩序感的乳白色光晕。
那光晕源自一块悬浮在乱流中的、约莫磨盘大小的残破石碑。石碑不知历经多少岁月,边缘已风化得圆润,表面布满了裂痕,但依旧能辨认出上面雕刻着一些早已失传的、类似星图与卦象结合的古老符文。那些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乳白色光芒,形成一个小小的、相对稳定的光晕区域,将周围的混乱气息稍稍排开。
而我所感应到的那丝“钥匙”的共鸣,正是来自于这块石碑!它散发出的秩序之力,与我这被淬炼后的“门钥”本源,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吸引!
是这里吗?卖货郎所说的“契机”?
我别无选择,用尽最后力气,朝着那块残破石碑的光晕,一头撞了进去!
“嗡——”
如同穿过了一层温暖的水膜,所有外界的混乱与嘈杂瞬间被隔绝。一股精纯、古老、中正平和的能量包裹住我的灵性光团,仿佛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疯狂地滋养着我近乎枯竭的本源。石碑上的符文流转速度微微加快,光芒更盛了几分,似乎在回应着我的到来。
得……得救了吗?
不,还没完!
就在我稍微松懈的刹那,异变再生!
那残破石碑的中心,那些星图卦象符文交织最密集之处,空间猛地一阵扭曲,一个小小的、旋转的乳白色漩涡凭空出现!一股远比石碑本身散发的能量更加精纯、更加庞大、仿佛连接着某个遥远时空的吸力,猛地从中传出,目标直指我的灵性光团!
这不是滋养!这是……接引?!
卖货郎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再次在我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通道已开!契合度……尚可!能否承受接引之力,踏入新生,看你最后的造化了!”
原来如此!这块石碑,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坐标,一个连接着某个未知之地的传送点!卖货郎所做的,是以忘川埠头之力淬炼我,激发我“钥匙”的本质,让我能够感应并启动这个早已埋藏在此地的古老坐标!
而那乳白色的漩涡,就是通往“新生”的通道!
然而,这通道中传来的能量波动,浩瀚、古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我这刚刚经受淬炼、依旧残破的灵性,真的能承受住穿越通道的压力吗?通道的另一头,又会是什么?是真正的重生之地,还是另一个未知的绝境?
没有时间思考了!那吸力越来越大,我的光团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朝着漩涡中心滑去!
拼了!
我放弃了所有犹豫,将灵性光团收缩到极致,牢牢护住核心的意志与记忆,如同一个紧密的茧,然后……主动地,顺应着那股吸力,猛地投入了那旋转的乳白色漩涡之中!
“轰——!!!”
仿佛整个宇宙在耳边爆炸!无法形容的撕扯感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感觉比灵魂剥离、比忘川淬炼更加恐怖!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大手,要将我这团能量彻底撕成最基础的原点!
乳白色的光芒充斥了所有的感知,时间与空间失去了意义。我只能死死守住那一点名为“莫清影”的意志核心,如同怒海中的礁石,承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能量冲刷。
构成我灵性的各种力量在这极致的压力下,开始了最后的、被迫的融合!
被淬炼过的道基,化作最坚韧的丝线,缠绕、固定着其他能量。
被净化过的煞气,不再暴戾,而是如同百炼精钢,提供着守护的刚猛与力量。
“门钥”的本源,在通道规则之力的压迫下,那“门”的特性被进一步压制,而“钥匙”的印记却愈发清晰,仿佛正在被强行“打磨”成适应通道另一端世界的形态。
所有的记忆与情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最后燃料,燃烧着,提供着穿越这无尽虚空的最后动力。
痛苦依旧,但在这极致的痛苦中,我却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净化”与“重塑”。那些属于过往的杂质、怨怼、恐惧,正在被一点点剥离、焚化,只剩下最本质的、最坚韧的……存在。
不知在通道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于乳白色的……光!
那光是……绿色的?充满了勃勃的生机!还有……蓝色的?是天空与水流的气息!还有……各种嘈杂却鲜活的声音!是人声,是鸟鸣,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通道的尽头!那就是……新生之地?!
速度越来越快!那充满生机的光芒在眼前急速放大!
最后一股强大的推力从身后传来!
“噗!”
仿佛冲破了某个无形的屏障,周身那恐怖的撕扯感和乳白色的光芒瞬间消失无踪!
一股前所未有的、充斥着各种鲜活气息的洪流,瞬间将我淹没!
我“感觉”到了风,轻柔地拂过(虽然我并无实体)……
我“听”到了声音,清晰的、充满活力的交谈声、叫卖声、车轮声……
我“闻”到了气味,食物的香气、泥土的芬芳、还有……阳光的味道?
我“看”到了……光!温暖、明亮、属于太阳的光线,透过……透过什么?我努力“聚焦”我的感知。
然后,我愣住了。
我“看”到的,不是预想中的山川河流,也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而是一间……古色古香,摆满了各种药材、符纸、罗盘,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檀香与药草味的……店铺内部?
我的灵性光团,正悬浮在一个打开的、熟悉的白玉养魂玉匣之中。而玉匣,正被一只胖乎乎、带着几个小肉窝的、属于孩童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
视线抬高。
我看到一个穿着绸缎褂子、头上扎着两个小鬏鬏、约莫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好奇地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玉匣中的我(的光团)。他的眼神纯净、懵懂,带着孩童独有的、对未知事物的纯粹好奇。
“爷爷爷爷!你看!这个珠珠好漂亮!里面好像有星星在动!”小男孩兴奋地转过头,朝着店铺里间喊道。
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慈祥的老者,闻声从里间踱步而出,手里还拿着一卷泛黄的药典。他走到小男孩身边,目光落在那玉匣中和我的光团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惊讶与了然的精光。
他轻轻抚摸着小男孩的头,声音温和而沉稳:
“小宝,这不是普通的珠珠。这是……一位‘客人’。”
老者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玉匣,直接落在了我这团懵懂的、刚刚降临此世的灵性之光上。
“欢迎来到,‘回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