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铁路调度站出来,丁陌开车在街上转了一圈。他需要确认红党那边的情况。
按约定,如果预警信息安全送达并且被接收,陈雪应该会在某个地方留下暗号。这个暗号很简单——在她经常去买药的“同仁堂”药铺门口,挂一块红色的布条。
丁陌开车经过同仁堂,放慢车速。药铺门口人来人往,他仔细看去——没有红布条。
他心里一沉。难道信息没送到?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对。丁陌冷静下来想了想。红党的行事风格一向谨慎,可能不会这么快就有反应。或者,他们用了别的联络方式。
他决定再观察几天。
接下来的三天,丁陌像往常一样上下班,处理公务,参加例会。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他能感觉到领事馆里的气氛在微妙地变化。
武藤课长找他谈话的次数变多了,虽然谈的都是工作上的事,但总会“不经意”地问起他最近接触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地方。佐藤私下告诉他,特高课最近在秘密调查一些“与铁路、银行系统往来密切”的人员。
丁陌知道,这是泄密调查的一部分。但他不担心,因为他早就做好了准备——所有与银行李经理的接触,都是公开的、有正当理由的;所有通过铁路运输的货物,手续都齐全合规;至于那些预警信息,传递渠道都是单向的、隐蔽的,不可能追溯到他身上。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正常,不露出任何破绽。
第四天下午,丁陌去码头检查一批新到的货物。陈世雄陪着他,一边走一边汇报工作。
走到仓库区时,陈世雄忽然压低声音:“东家,有件事得跟您说。”
“什么事?”
“前两天,有两个生面孔来码头,说是特高课的,要查最近三个月的货物进出记录。”陈世雄说,“我把记录本给他们看了,他们翻得很仔细,特别是往武汉方向的货物,问得特别细。”
“你怎么回答的?”
“我就照实说呗。”陈世雄道,“咱们码头的记录清清楚楚,什么货,什么时候,运到哪里,都有登记。他们问了几批军方的工程机械,我说那些都是按正规手续走的,有批文,有押运人员,我们只管装卸。”
丁陌点点头。陈世雄应对得不错,实话实说,不添不减,这样最安全。
“他们还问了什么?”
“还问……码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过。”陈世雄想了想,“我说码头每天人来人往,工人、货主、船员、官员,什么人都有,我哪记得清。他们就走了,也没再回来。”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陈世雄接起来,听了两句,递给丁陌:“东家,领事馆打来的,说武藤课长有急事找您。”
丁陌接过电话,简单应了两句,挂断后对陈世雄交代了几句,便开车赶回领事馆。
进武藤办公室时,发现里面除了武藤,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特高课的小林少佐,另一个丁陌没见过,是个面色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人,肩章显示是大佐军衔。
“竹下君,这位是特高课调查组的田中大佐。”武藤介绍道,声音里透着紧张,“田中大佐有些问题想问你。”
丁陌心里一紧,面上保持镇定,向田中大佐鞠躬:“大佐阁下。”
田中大佐点点头,示意丁陌坐下。他打量了丁陌几眼,那眼神像刀子一样,似乎要把人看透。丁陌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
“竹下贤二,你在领事馆工作多久了?”
“快两年了,大佐阁下。”
“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运输协调,主要是码头、铁路、公路的运输调度和衔接。”丁陌回答得很流利,“最近也在协助与美国商会的合作事宜。”
“美国商会。”田中大佐重复了一遍,“那个威尔逊,你和他接触多吗?”
“不多。”丁陌说,“主要是工作往来,谈仓库租赁和运输合作。具体事务由高桥副课长负责,我只是协助协调。”
“听说你经常去码头?”
“是的,那是我的工作范围。需要检查货物装卸,协调船期和车皮。”
“那你一定见过不少往武汉方向运输的工程机械了?”
来了。丁陌心里明白,这是在试探他是否注意到运输异常。
“见过一些。”丁陌谨慎地回答,“码头上货物种类很多,工程机械只是其中一部分。我主要关注装卸效率和运输衔接,具体是什么货物,只要手续齐全,我们就按规定办。”
田中大佐盯着丁陌看了几秒,忽然换了个话题:“你认识汇丰银行的李经理吗?”
“认识。”丁陌坦然道,“领事馆有些汇款业务要通过他办理,见过几次。”
“除了业务,还谈过别的吗?”
“偶尔会聊几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丁陌说,“比如银行业务忙不忙,上海的经济情况之类的。李经理是华人,我是日本人,交情不深。”
田中大佐不再问话,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武藤:“武藤课长,这是调查组的初步结论。泄密源头不在领事馆,而是在铁路和银行系统的高层。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建议对接触过敏感信息的人员进行定期审查。”
武藤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点点头:“我明白了,会按大佐的要求办。”
田中大佐站起身,向武藤点点头,又看了丁陌一眼,这才带着小林少佐离开。
办公室的门关上,武藤长舒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
“竹下君,刚才吓到你了吧?”武藤说,“田中大佐是东京特高课总部派来的,专门调查泄密案。他怀疑有人把皇军的作战计划泄露了出去,导致一些部署被迫调整。”
丁陌露出适当的惊讶表情:“作战计划?泄露?”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武藤摆摆手,“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就好。不过田中大佐说了,今后所有涉及军事运输的文件,都要提高保密等级。你那边也要注意,不该看的不同,不该问的不同。”
“是,课长。”
从武藤办公室出来,丁陌回到自己座位,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调查结束了,结论是泄密源头在铁路和银行高层。这个结论很合理——工程材料的异常运输,银行汇款的异常流向,这些确实是高层才能接触到的信息。而他这个小职员,只是按章办事的螺丝钉,不会被怀疑。
危机暂时化解了。
傍晚下班时,丁陌没有直接回家。他开车去了同仁堂药铺。
药铺已经快打烊了,伙计正在上门板。丁陌停下车,远远看去——药铺门口挂着一块红布条,在晚风中轻轻飘动。
暗号出现了。
丁陌心里一松。红党那边收到预警了,而且安全地给出了回应。
他没有下车,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红布条。几分钟后,他发动车子,驶入暮色中的街道。
车子经过外滩时,他放慢了速度。黄浦江上暮色苍茫,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这座城市的夜晚,总是这么美,又这么让人心酸。
他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一号作战”只是推迟了,但终究会来。日军的铁蹄还是会南下,战火还是会燃遍半个中国。
但他已经提前发出了预警,已经为这场风暴做了准备。军统那边应该已经开始调整部署,红党那边应该已经在转移人员和物资。虽然无法改变大局,但至少能减少一些损失,保存一些力量。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继续潜伏,继续等待,继续在黑暗中传递那一线微光。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街灯的光晕在车窗上快速掠过。
丁陌握着方向盘,眼神坚定。
这条路还很长。
但他会一直走下去。
直到黎明真正到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