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沉进黑暗里,没有做梦。
林怀安是被胸口印记的细微刺痛感弄醒的。那痛感很轻,像被针尖轻轻扎了一下,但足够把他从深眠里拽出来。
他睁开眼,房间里还是暗的,但窗帘缝隙里透进一点灰白的光。
天亮了。
归序的光晕飘在枕头边,幽蓝的光芒缓慢地起伏着,像在沉睡。
但那种对西南方向的渴求意念依然存在,只是变得更安静,像潜伏在水面下的暗流。
林怀安坐起身,揉了揉脸。睡眠质量不好,脑袋还有点昏沉,但精神比昨晚好多了。
他看向窗外。天色是那种阴雨天的灰白,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有潮湿的味道,看来要下雨了。
行动日。
这个词在脑子里浮起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林怀安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第七区的建筑在灰白天光里显得格外冷硬,远处有零星的人在走动,都穿着制服,脚步很快。
他转身去洗漱。冷水泼在脸上,稍微清醒了些。镜子里的人脸色还是有点苍白,但眼神还算清明。
整理好衣服,林怀安把引路盘从枕头下拿出来。圆盘温润的触感传来,中心的暖意很稳定。他把它贴身放好,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归序的光晕飘过来,贴在他肩头。
“醒了?”林怀安用意念问。
“嗯。”归序的回应很清晰,状态比昨晚好,“时间到了。”
“对,时间到了。”
林怀安走出房间。走廊里已经有人了,是周毅的几个队员,正在检查装备。他们看到林怀安,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气氛很严肃,没人说话。
阿雅的房间门开着,林怀安走过去,看见她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整理一个小背包。缓冲衣穿在里面,外面套了件深灰色的外套,看起来利落干练。
“早。”林怀安说。
阿雅抬起头,眼睛里有点血丝,但精神还好。“早。我刚想去叫你。”
“睡不着?”
“睡得不太好。”阿雅把背包拉链拉上,“脑子里全是推演画面。”
林怀安理解那种感觉。他昨晚也差不多。
两人一起往指挥室走。路上遇到小夜,她穿着医疗兵的制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医疗包。看到他们,小夜快步走过来。
“林哥,阿雅姐。”
“准备好了?”阿雅问。
小夜点头,表情很认真:“准备好了。医疗包我检查了三遍,该带的都带了。”
林怀安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旧伤疤露在外面,没有刻意遮掩。
指挥室里人已经到齐了。
李骁站在投影台前,周毅和队员们围在旁边。
赵铭在调试设备,全息投影上显示着纺织厂的实时监控画面。
屋顶那片暗红色区域还在,但颜色似乎比昨晚深了一点。
鹿灵也在。她站在靠墙的位置,穿着一身深色的便装,手里握着那枚骨质吊坠。看到林怀安进来,她微微点头。
“人都齐了。”李骁扫视一圈,“最后确认一遍分组。”
他调出名单。
“A组,主攻队。周毅带队,成员包括林怀安,阿雅,以及六名突击队员。任务是从正面突入,吸引火力,掩护林怀安寻找仪式核心。”
“b组,潜入组。小夜带队,三名行动队员跟随。任务是从西侧管道切入,解救关押区的幸存者,然后从应急通道撤离。”
“c组,外围组。鹿灵带两名信使成员,在厂区外围建立记录阵。任务是在行动期间监测空间波动,记录数据,必要时提供支援。”
李骁看向每个人。
“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
“清楚。”众人回答。
“好。”李骁关掉投影,“现在是早上七点。下午五点在这里集合,做最后简报。晚上十点准时出发。在这之前,检查装备,调整状态,有问题及时汇报。”
他顿了顿。
“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别浪费。”
散会后,周毅带着队员去装备库做最后检查。小夜去找赵铭拿管道结构的详细图纸。鹿灵和信使成员低声交谈着什么,然后一起离开了指挥室。
林怀安和阿雅留在房间里。
“还有十个小时。”阿雅说。
“嗯。”林怀安看向窗外。雨开始下了,细细密密的,打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我去看看装备。”阿雅说,“你要一起吗?”
“你先去,我一会儿过去。”
阿雅点点头,离开了。
林怀安走到窗边,看着雨中的第七区。远处的建筑在雨雾里变得模糊,像蒙了一层纱。
肩头的归序光晕轻轻动了动。
“你在想什么?”祂用意念问。
“在想陈寻。”林怀安说,“还有那些孩子。”
归序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会救出他们。”祂说,语气很确定。
林怀安笑了笑。“你好像比我有信心。”
“不是信心。”归序的意念传来,“是必须。”
必须。
是啊,必须。
林怀安转身离开指挥室,朝装备库走去。路上他遇到了老杨。
老杨推着一辆装满杂物的手推车,看到林怀安,他停下脚步。
“小林。”
“杨叔。”
老杨放下手推车,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东西。那是一枚磨损的军牌,金属表面已经有些氧化,边缘磨得光滑,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了。
“这个给你。”老杨把军牌递给林怀安。
林怀安接过。军牌很轻,握在手里有种冰凉的触感。
“这是……”
“我儿子的。”老杨说,声音很平静,“他死在副本里,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第七区还没建立,我们一群人被困在一个叫‘迷雾森林’的地方。他为了掩护其他人撤退,留在了最后。”
老杨顿了顿。
“我没找到他的尸体,只找到了这个。一直带在身边。”
林怀安看着手里的军牌。上面刻着一个名字:杨文浩。名字下面有一串数字,应该是编号。
“给我这个做什么?”他问。
“带着它进去。”老杨说,“纺织厂那个地方,怨气重。我儿子……他是个好孩子,心善。也许他在那里,也许不在。但如果你带着这个,说不定……他能看见。”
老杨的眼睛有点红,但表情很稳。
“帮我告诉他,爸爸一直想着他。还有,别在那里停留太久,该走就走。”
林怀安握紧军牌。
“我会的。”
老杨点点头,推着手推车走了。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林怀安把军牌收好,继续往装备库走。
装备库里很热闹。
周毅和队员们正在检查武器和防具。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装备:突击步枪,手枪,战术背心,头盔,还有一堆林怀安叫不出名字的电子设备。
阿雅在另一边,正在试穿一件特制的缓冲衣。那衣服看起来轻薄,但据说能吸收一定程度的情感冲击。
“林怀安。”周毅看到他,招招手,“过来,你的装备在这里。”
林怀安走过去。桌子上放着一套深色的作战服,一件轻型战术背心,还有几个小配件。
“衣服是特制的,有一定防护作用。背心里有基础医疗包,定位器,还有这个。”周毅拿起一个纽扣大小的装置,“短距离通讯器,有效范围五百米。进了地下可能会被干扰,但总比没有好。”
林怀安接过装备,开始穿戴。作战服很合身,材质柔软但结实。战术背心有点沉,但还能接受。
“引路盘怎么带?”他问。
“贴身放,别露出来。”周毅说,“那东西太显眼,容易被盯上。”
林怀安点头,把引路盘放进作战服内侧的口袋。军牌也放在一起,两样东西贴在一起,一温一凉。
归序的光晕飘在他肩头,幽蓝的光芒在装备库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暗淡。
“祂怎么办?”周毅看向归序。
“跟着我。”林怀安说。
周毅没多问。他对归序的存在已经习惯了,虽然还是有点戒备,但至少不会像一开始那样紧张。
阿雅走过来,她已经穿好了缓冲衣,外面套了作战服,看起来干净利落。
“怎么样?”她问林怀安。
“还行。”林怀安活动了一下肩膀,“就是有点不习惯。”
“习惯了就好。”周毅说,“记住,行动的时候跟紧我。别乱跑,别逞能。我们的任务是掩护你,你得活着到核心区。”
“我知道。”
装备检查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周毅很仔细,每件装备都要亲自过一遍。子弹的数量,电池的电量,通讯器的频率,所有细节都要确认。
林怀安在一旁看着,学习。他虽然不擅长战斗,但多了解一点总是好的。
中午,他们在食堂简单吃了顿饭。气氛依然沉默,没人说话。
小夜和三个行动队员坐在一起,低声讨论着管道的事。鹿灵和信使成员在另一桌,安静地吃饭。
吃完饭,林怀安回到房间休息。他躺在床上,试图放松,但脑子里全是今晚的行动。
胸口印记偶尔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提醒他危险正在靠近。
归序的光晕飘在床边,幽蓝的光芒缓慢明灭。
“你在担心。”祂用意念说。
“有点。”林怀安承认。
“为什么?”
“因为很多人可能会死。”林怀安说,“周毅,他的队员,小夜,还有那些我们还没救出来的人。”
归序沉默了一会儿。
“死亡是规则的一部分。”祂说,“就像诞生,成长,衰老。所有存在都会走向终结。”
“但我们可以选择怎么终结。”林怀安说,“是为了保护别人而死,还是为了伤害别人而死。这不一样。”
归序的光晕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思考。
“我不太理解。”祂最后说,“但如果是你选择的方式,我会帮忙。”
“谢谢。”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慢。林怀安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又去指挥室看了看实时监控。纺织厂那边没什么变化,暗红色的区域还在,但暂时没有新的动静。
赵铭在完善模型,把最新数据加进去。推演结果还是百分之三十七,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
“只能这样了。”赵铭说,“剩下的就看现场发挥了。”
下午五点,所有人再次集合在指挥室。
李骁做了最后简报。他把行动流程又过了一遍,每个时间节点,每个可能遇到的问题,都再三确认。
“记住,潜入组必须在主力发动攻击的同时开始行动。误差不能超过五分钟。一旦进入地下,通讯可能会中断,所以按预设时间行动,不要等信号。”
小夜认真点头。
“主力队伍从正门突入,首要任务是吸引火力。不要恋战,不要深入,给林怀安创造机会就行。”
周毅和队员们表情严肃。
“林怀安,你的任务最重。”李骁看向他,“找到核心,想办法破坏仪式。具体怎么做,看现场情况。引路盘是你的眼睛,归序是你的盾。用你的一切手段,完成目标。”
“明白。”林怀安说。
“最后,”李骁扫视所有人,“如果情况失控,如果仪式无法破坏,我会下令使用干扰弹。听到指令,所有人立即撤退,不要犹豫。”
房间里一片安静。
干扰弹的后果大家都知道了。那是最坏的情况,但必须做好准备。
“还有什么问题吗?”李骁问。
没人说话。
“好。”李骁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五点二十。还有四个多小时。去休息,吃点东西,八点半在这里集合,准备出发。”
散会后,林怀安没回房间。他走到第七区的天台上,想透透气。
雨还在下,不大,但很密。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
归序的光晕飘在他身边,幽蓝的光芒在雨幕里显得有些朦胧。
“你在看什么?”林怀安问。
“雨。”归序说,“水分子从高空落下,遵循重力和空气阻力的规则。每滴雨的路径都是确定的,但看起来是随机的。”
“你喜欢雨吗?”
“没有喜欢或不喜欢。”归序说,“我只是观察。”
林怀安笑了笑。他伸出手,让雨水落在掌心。凉意顺着皮肤蔓延开。
“我以前喜欢下雨天。”他说,“小时候,下雨的时候就可以不用出门,窝在家里看书。外婆会煮热茶,屋子里都是茶香和书页的味道。”
归序安静地听着。
“后来外婆走了,那种味道就没了。”林怀安收回手,“再后来,世界变了,连安静下雨的日子都少了。”
“你想回到以前吗?”归序问。
林怀安想了想。
“想,但回不去了。”他说,“人总是要往前走的。带着记忆,往前走。”
归序的光晕轻轻靠在他肩上。
“我会陪你。”祂说。
八点半,所有人准时回到指挥室。
装备已经穿戴整齐,每个人都全副武装。周毅和队员们检查着武器,小夜和潜入组成员最后确认管道图纸。鹿灵和信使成员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些奇怪的仪器。
李骁做了最后动员,话不多,但有力。
“记住你们为什么在这里。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命令,是为了那些还被困在黑暗里的人。把他们带出来,把黑暗撕开。”
他顿了顿。
“现在,出发。”
车队已经在第七区门口等候。三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车窗贴着防爆膜,车身有加固。
雨还在下,雨刷在车窗上来回摆动。
林怀安坐进第二辆车,阿雅坐在他旁边。周毅坐在副驾驶,两个队员在后排。
小夜和潜入组上了第三辆车。鹿灵和信使成员坐第一辆车。
引擎启动,车灯划破雨幕。
车队驶出第七区大门,进入旧城区的街道。
街道很安静,雨夜里几乎没有行人。路灯有些坏了,光线昏暗。建筑物在车窗外后退,影子拉得很长。
林怀安怀里的引路盘开始发烫。
那种温度很清晰,透过作战服传到皮肤上。他掏出圆盘,发现表面的银色纹路正在微微发光,中心的那个光点跳动着,越来越亮。
更奇怪的是,圆盘中心浮现出一幅图案。
那不是之前见过的任何纹路,而是一幅简单的地图。几条弯曲的线条勾勒出建筑轮廓,中间有一个红点,正在缓慢闪烁。
“这是……”阿雅凑过来看。
“纺织厂的地图。”林怀安说,“红点应该是核心位置。”
“它在指引你。”周毅回头看了一眼。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