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车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在曼谷城郊蛛网般的小路中穿梭。曼谷小组的两辆车交替跟踪,保持着最大限度的隐蔽距离。车窗外的景象从破败的仓库区逐渐过渡到稍显热闹的集镇边缘,最终,面包车一头扎进了一个规模庞大、人声鼎沸的果蔬批发市场——廊曼农产品集散中心。
此时正是清晨交易的高峰期。数不清的大小货车、三轮摩托、手推车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穿着各色汗衫的商贩、工人、顾客摩肩接踵,空气中充斥着各种水果蔬菜的气味、汗味和喧嚣的叫卖声。面包车刚一进去,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海洋,瞬间消失在汹涌的人潮车流中。
“目标进入集散中心A区!人车太多,视觉丢失!重复,视觉丢失!”耳机里传来跟踪队员焦急的声音。
夜鸢在楠迪指挥室盯着实时传输的俯瞰图(来自商用卫星图像和市场部分监控的整合),眉头紧锁:“A区是香蕉、芒果等热带水果的主要批发区,通道复杂,有多个出口连接冷库和干线道路。他们可能在这里换车,或者利用密集人群和货物做掩护,徒步转移。”
陈默靠在一旁的躺椅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屏幕:“命令小组,分三路。一路守住市场主要出口,记录所有可疑车辆,特别是中型冷藏车。另一路尝试进入A区,根据面包车最后消失的大致区域进行搜索,注意寻找被遗弃的车辆或可疑货物堆积点。第三路,调查市场管理方,看有没有近期异常租赁的摊位或冷库,特别是靠近出口、交通便利的位置。”
命令迅速下达。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寻找几个箱子和几个刻意隐藏的人,希望渺茫。这很可能正是“蜂后”计划的一部分——利用复杂、繁忙的民用物流节点作为中转或掩护。
与此同时,在曼谷市另一处不起眼的安全公寓里,阿豪的左臂伤口已被重新清理缝合,打上了抗生素和破伤风针。他脸色憔悴,但精神尚可,正对着录音设备,尽可能详细地回忆着地下通道的每一个细节。
“……箱子是标准的医用冷链转运箱,银色,大约这么大,”他用手比划着,“侧面有生物危害标识,但很模糊,像是被特意磨损过。电子锁很高级,我用的腐蚀剂是特制的,应该能破坏密封……猜蓬当时吓坏了,一直说‘老板不会放过我们’,他们内部肯定有严格的惩罚机制……对了,其中一个守卫在对讲机里催促时,提到了一个词,发音类似‘空帕’(Kongpa),我不确定是不是人名或代号……”
“空帕?”夜鸢在通讯另一端重复,迅速在数据库中检索,“在泰语俚语里,有时指‘仓库’或‘藏匿点’,也可能是一个地名缩写或者人名。我会交叉比对。”
“还有,”阿豪补充道,“他们推车的轨道,看起来很旧了,不像是临时挖的。那个地下网络,可能原本就有,被他们秘密改造利用了。出口在旧火车站货场,入口在物流中心,中间可能还有其他连接点。”
“这意味着‘蜂后’在曼谷的渗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利用了一些现成的、不被注意的地下基础设施。”陈默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带着凝重。
就在这时,指挥室专门接收“第三只眼”信息的终端发出了轻微的新邮件提示音。夜鸢立刻点开,解码后的内容让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最新情报:‘蜂后’关联的多个壳公司及个人账户,在过去48小时内,于Lazada、Shopee等东南亚主流电商平台,以及一些区域性小众购物网站,下达了超过两百笔小额订单。商品种类极其庞杂,从进口零食、化妆品、儿童文具、家用清洁剂到廉价服装、手机配件,无所不包。收货地址分散在曼谷、清迈、普吉岛、芭提雅等泰国主要城市及旅游区的普通公寓、便利店代收点、甚至是邮局信箱。订单金额均不高,普遍在几十到几百泰铢之间,毫不引人注目。”
夜鸢快速滚动着长长的列表:“更关键的是,这些订单的发货方,看似是平台上不同的卖家,但‘第三只眼’追溯了其中一部分的物流信息源头,发现最终都指向了曼谷周边的几个中小型物流仓库,其中就包括我们正在调查的廊曼物流中心,以及另外两个我们尚未关注的地点!”
陈默深吸一口气,胸腔传来闷痛,但他强行压下。“这就是‘c计划’……不,这可能从来就是计划的核心部分。利用电商平台的海量订单作为掩护,将微量的‘催化剂’或‘标记物’混入普通商品,进行超分散、超隐蔽的投放。物流中心是集散和中转节点,批发市场可能是另一层中转或临时储存点。而最终,这些‘加料’的商品,会通过快递网络,流入成千上万户普通家庭!”
这种方式的阴险和可怕之处在于,它几乎无法被传统侦查手段发现。你怎么从每天数百万的电商包裹中,找出那几百个有问题的?即使怀疑,等你逐一检测出来,可能“催化剂”早已被使用或丢弃,甚至已经产生了初步的“测试数据”。
“必须阻止这些包裹被派送出去!”夜鸢急道。
“拦截所有包裹不现实,我们没有那个权限和人力。”陈默摇头,大脑飞速运转,“我们需要找到‘加料’的环节!是在商品出厂时就被混入?还是在物流仓库的分拣过程中被偷偷添加?或者……是在快递打包的最后一刻?”
他看向夜鸢:“‘第三只眼’有没有可能提供更精确的信息,比如哪些订单的商品最有可能被动手脚?或者,这些发货仓库中,哪个环节最可能出现内部人员被收买或控制?”
夜鸢摇头:“情报没有细化到那种程度。他们只是提供了宏观的异常模式预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市场那边的搜索暂时没有突破性进展,电商包裹的威胁却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双线并进,调整优先级。”陈默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市场那边继续搜索,但收缩范围,重点寻找可能用于临时储存或转运的冷库、封闭车厢,以及……观察是否有符合‘空帕’特征的人或地点出现。同时,集中我们能在泰国调动的所有非武装情报人员和技术力量,全力调查‘第三只眼’提供的另外两个可疑物流仓库,以及那份订单列表中,发货最集中、商品类型最可疑的批次。尝试从物流公司的内部记录、监控,甚至收买低级员工入手,寻找‘加料’的蛛丝马迹。另外,通过我们的渠道,匿名向泰国相关部门举报这几个仓库可能涉及走私或违禁品,希望能借助官方力量施加压力或触发检查,哪怕只是打草惊蛇,也可能迫使他们露出马脚。”
这是典型的以攻代守,同时多方向施加压力,期望在混乱和紧迫中找出敌人的破绽。
命令传达下去,整个龙兴盟在东南亚的隐秘网络开始高速运转。然而,陈默心中清楚,这依然是一场胜算渺茫的赛跑。他们的对手,是一个拥有尖端生物技术、资金雄厚、且行事毫无底线的疯子。
他看向窗外南太平洋灼热的阳光,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曼谷那喧嚣市场深处隐藏的冰冷杀机,以及无数正在被打包、即将带着无形诅咒飞向四面八方的普通包裹。
灰色面包车的轨迹消失在市集的人海中,但一条更加庞大、更加隐形的灰色轨迹网络,正在被悄然点亮。他们的战斗,从山林荒野、海上孤舟,又一次转移到了现代都市最寻常的物流与信息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