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音依旧在脑海深处残留着细微的回响，如同某种无法驱散的烙印。
凌天迈出便利店，真正踏入了这个被“系统”彻底改造后的世界。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依旧熟悉，但空气中弥漫的氛围已经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由数据和规则编织而成的网络笼罩了一切，每个人都成了这张网上的一个节点，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
而他，是那个脱网的节点，是规则的漏网之鱼。
走在破败却喧嚣的街道上，凌天立刻成为了绝对的焦点。
之前在小巷和便利店，目击者尚且有限。但此刻，置身于逐渐从初始混乱中恢复秩序（尽管是一种扭曲的秩序）的人流中，他那空无一物的头顶，简直如同黑夜中的探照灯，醒目到刺眼。
“喂，你看那个人……”一个刚刚组好队，头顶着【Lv.2】标识的年轻男人用手肘撞了撞同伴，压低声音，目光惊疑不定地锁定在凌天身上。
他的同伴，一个Lv.1的瘦高个，顺着视线看去，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他……他怎么没有Id和等级？bug了吗？”
“不知道，感觉好诡异。”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凌天所过之处不断响起。人们像是观看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毫不掩饰地投来打量、好奇、警惕的目光。他们刚刚接受了自己头顶有标识是“正常”的设定，那么凌天的“不正常”就成了一种原罪。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原本正兴奋地看着自己刚觉醒的【E级技能：微光治愈】，一抬头看到走近的凌天，脸色瞬间一变，如同躲避瘟疫般，慌忙抱着孩子退到路边，紧紧将孩子的脸埋在自己怀里，仿佛怕凌天身上的“异常”会传染一样。
凌天面无表情，目光平视前方，将这些反应尽收眼底，内心却如同古井无波。前世的他，经历过比这更恶意的注视，承受过比这更沉重的孤立。这点程度的排斥，根本无法动摇他分毫。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些人视野中可能出现的提示——或许系统正无声地标记着他这个“异常单位”，只是他自己无从得知。
他尝试走向一个街角的临时摊位，那里有几个宿主正在交易刚刚打怪掉落的材料——几块散发着微弱臭味的魔化老鼠利齿和皮毛。摊主是一个Lv.3的壮汉，头顶Id【王老五】。
“这些怎么换？”凌天开口，声音平静。
王老五正唾沫横飞地跟另一个买家吹嘘自己的战绩，闻声抬起头。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凌天空空如也的头顶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厌恶和轻蔑的表情。
“去去去！哪儿来的Npc，一边待着去！老子不跟没等级的人交易！”他挥着手，像是在驱赶苍蝇，语气极其不耐烦。
在这些人初步形成的认知里，没有等级和Id的，要么是系统生成的背景人物（Npc），要么就是出了重大bUG的残次品。无论是哪种，都不值得浪费时间和精力，更不具备“交易”的资格。
另一个买家，一个Lv.2的年轻女子，也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离凌天远了几步，仿佛靠近他会降低自己的“玩家”身份。
凌天没有争辩，也没有动怒。他深深地看了王老五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王老五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嚣张的气焰不由得一窒。
凌天转身离开，继续他的观察。他需要了解更多这个新世界的规则，哪怕他自身被排除在外。
他看到一队由三四名Lv.2、Lv.3宿主组成的小队，配合略显生疏但却目标明确地围攻一只游荡的、体型比之前便利店所见更大的魔化野狗。火球、冰锥、以及附着了微弱能量的刀剑攻击落在野狗身上，溅起细微的血花，野狗头顶的血条缓慢下降。
“坦克顶住！奶妈注意加血！输出集火！”一个似乎是队长的青年大声指挥着，术语虽然粗糙，却标志着团队协作的雏形已经开始形成。
当野狗哀嚎一声倒地，化作光芒消失，留下几枚货币和一小块材料时，小队成员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他们头顶的经验条也肉眼可见地涨了一小截。系统提示获得经验的声音，恐怕正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这一切，都与凌天无关。他就像一个透明的幽灵，穿行在这个热火朝天的“游戏世界”里，所有的奋斗、收获、成长，都与他绝缘。
他走到一个相对空旷的街心花园，这里聚集了不少人，似乎是一个自发形成的临时安全区。一些人坐在地上休息，恢复着生命值和能量值（他们头顶的血条和蓝条在缓慢恢复）；一些人则在兴奋地交流着系统的心得。
“我的初始力量是8点，算高吗？” “我接了个收集任务，要10个魔化老鼠尾巴，组队一起去吗？” “技能释放好像有窍门，意念要集中……”
凌天的到来，再次引起了一片小范围的骚动。
“又来了，那个没等级的。” “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在那边也看到他了。” “离他远点吧，感觉不吉利。系统会不会把我们和他一起判定为异常？”
议论声越来越大，目光也越来越密集。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汇聚，那是群体对“异类”本能的不安与排斥。
终于，一个身材高大，手持一根粗陋木棍，头顶【Lv.4，Id：张猛】的男人站了起来，他似乎是这个小群体里等级较高的，有一定威信。他带着两个同伴，径直走到凌天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张猛声音粗豪，带着审视的意味上下打量着凌天，“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等级显示？”
他的语气算不上多么友善，带着质问的口吻。
凌天停下脚步，抬眼看他，目光依旧平静。“我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重生带来的变量，系统排斥的原因，这都是他需要探寻的谜团。
“不知道？”张猛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旁边一个Lv.3的瘦子尖声道：“猛哥，跟他废话什么？我看他就是个bUG！说不定是怪物伪装的！系统不是提示有各种异常状况吗？”
这个猜测一出，周围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看向凌天的眼神更加恐惧，不少人甚至悄悄拿出了武器。
张猛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也有些意动。但他比瘦子谨慎些，沉声道：“把你的系统面板展示出来看看！”这是最直接的验证方式，系统面板是宿主身份的唯一证明。
“我打不开系统。”凌天实话实说。
“打不开？”张猛脸上的怀疑之色更浓，“怎么可能打不开？除非你不是宿主！”
“我确实不是。”凌天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这句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不是宿主？！” “他说他不是玩家？！” “那……那他是什么东西？！”
人群瞬间哗然！在一个人人都是“玩家”的世界里，一个自称“不是玩家”的存在，其带来的冲击力，远比一个简单的“bUG”要强烈得多！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张猛和他同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如临大敌。
“你……你到底是什么？”张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天看着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敌意，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因为未知而扭曲的面孔，心中一片冷然。
他明白了。从此刻起，他的“无秩者”身份，不仅仅是无法升级、无法使用系统那么简单。它更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将他与这个新世界的人类社会彻底割裂开来。
他不再被视作同类。
他是异类，是怪物，是所有人都需要警惕、排斥，甚至……清除的对象。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未如此真切地将他淹没。他站在人群中央，却被无形的壁垒隔绝在外，孑然一身。
他没有再回答张猛的问题，只是默默地，再次迈开了脚步，从对方戒备的目光中穿行而过，走向花园的另一侧。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摩西分海般自动让开一条道路，无人敢阻拦，也无人愿靠近。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他的头顶，空无一物。 他的前路，举世皆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