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上班的第三天,王铁柱依然有种不真实感。
阳光透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洒在他整理得异常整洁的工位上。
那枚小小的铜铃被他用一根红绳系着,挂在电脑屏幕旁,偶尔随着键盘敲击微微晃动,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同事们路过时,会自然地跟他打招呼:“早啊,铁柱。”
“柱哥,这份资料帮我看看?”语气里带着以前从未有过的平和,甚至是一丝隐约的尊重。
李姐分给他一包自家做的饼干,笑着说:“压压惊,以后咱们项目组还得靠你多担待。”
王铁柱笨拙地道谢,心里头那株名为“自信”的嫩苗,颤巍巍地又探高了一点点。
午休时,他甚至没有躲去楼梯间,而是和大家一起在休息区喝了杯咖啡,虽然大部分时间只是听,偶尔被问到才磕巴地说两句,但至少,他坐在了那里。
原来,被平等对待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不用时刻绷紧神经揣测他人脸色、拼命讨好,也能获得基本的认可。
胸腔里弥漫着一种陌生的暖意,还有一丝几乎让他落泪的酸楚。
他做到了,他真的靠着自己(当然,还有江阙那些关键的提点),从那样的绝境里爬了出来,还让陷害他的人付出了代价。
这感觉……真好。
下午,他完成手头一份并不紧急的测试报告,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
看着屏幕上“已完成”的标识,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心头:他必须去见江阙。
不是发信息,不是打电话,是当面,看着那个总是没什么表情的大师的眼睛,郑重地说一声谢谢。
谢谢他那句“疑点有三”在绝境中点醒他,谢谢他看似冷漠却步步为营的引导,谢谢他……给了自己找回一点“人样”的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他心脏怦怦跳着,向组长请了半小时假,说是有点私事。
组长爽快地批了,还叮嘱他路上小心。
走出公司大楼,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让他觉得格外清醒。
他没有坐地铁,决定步行去江阙的公寓,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
他需要这点时间,来平复激动的心情,组织一下待会儿要说的话。
说什么呢?“大师,谢谢您”?会不会太干巴?要买点礼物吗?水果?茶叶?江阙好像只喝那种黑乎乎的巧克力……
他边走边想,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路过一家挺有名的甜品店时,他顿了顿,要不……给他们也带点?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隐秘的欢喜。
他也可以,试着去关心和感谢帮助过自己的人了。
就在他站在甜品店橱窗前犹豫选哪款时,眼角余光瞥见街对面巷口,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
王铁柱心里“咯噔”一下。
那身影……瘦高,有点驼背,穿着件不起眼的灰色夹克……是张伟?!
他怎么会在这里?
公司所在的区域和张伟住的地方、甚至和他被开除前常活动的区域都离得很远。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刚才的暖意和轻松瞬间冻结。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口袋里的铜铃,铃身冰凉。
是巧合吗?
他强迫自己镇定,也许张伟只是路过。
但他不敢再停留,迅速离开了甜品店,加快脚步往江阙公寓的方向走去。
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手心渗出冷汗。
走了大概两条街,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他猛地回头,身后是匆匆的行人,并没有张伟。
是心理作用吗?
穿过一个老旧的街心公园,抄近路能省十分钟。
公园里树木葱茏,傍晚时分人不多,只有几个老人在遛弯。
王铁柱快步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只想快点走出去,走到大路上。
就在小径一个转弯处,旁边茂密的冬青丛后,猛地窜出一个人,结结实实地挡在了他面前。
正是张伟!
他比被开除时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怨毒和疯狂,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他手里没拿什么东西,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王铁柱,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
“王、铁、柱。”
他一字一顿,声音嘶哑,“走得挺急啊?这是要去哪儿?”
王铁柱浑身血液仿佛倒流,僵在原地,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他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那熟悉的、灭顶的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刚刚萌芽的那点勇气和暖意,被冲刷得一点不剩。
“怎么?不认识了?”
张伟逼近一步,身上的烟味和一股颓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托你的福,老子工作没了,名声臭了,女朋友也跑了!你他妈倒好,回去当英雄了?啊?”
“我……我没有……”
王铁柱的声音细弱蚊蚋,身体止不住地往后缩,脊背撞上了冰冷的树干。
“你没有?”
张伟猛地提高音量,唾沫星子几乎溅到王铁柱脸上,“你没有?要不是你他妈瞎举报,老子会被查?经理会倒台?你装什么无辜!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王铁柱,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完了,你也别想好过!”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戳到王铁柱鼻子上:“你不是能吗?不是敢发邮件告状吗?现在怎么怂了?嗯?”
王铁柱被他的气势压得几乎窒息,大脑一片空白。
江阙教过的那些话术、策略,此刻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颤抖,恐惧,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消失掉。
“我……对不起……张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带着哭腔的、熟悉到令他作呕的卑微道歉,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随即是更深的耻辱和绝望。
他怎么又这样了?!
他明明已经不一样了啊!
张伟看着王铁柱的反应,换上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对不起?现在知道对不起啦?”
他上下打量着王铁柱瑟瑟发抖的样子,大笑不止,“哈哈……瞧瞧你这怂样,还真是一点没变。以为撞大运翻了一次身,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告诉你,废物永远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