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冥离开观察室后,并未返回指挥中心。他穿过冰冷寂静的、只有应急灯带散发出幽蓝色微光的长长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空间中回荡,清晰、规律,如同他此刻冰冷而高速运转的思维。最终,他停在了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合金门前。瞳孔扫描与基因锁无声滑开,门后是一个完全独立、隔绝于主网络之外的私人分析室。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中央悬浮的数个全息光屏散发着冷冽的蓝光。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能量场运转时的臭氧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他自身冰冷信息素浸染过的、雪松与寒铁混合的气息。
他走到主控台前坐下,墨蓝色的军服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身上只余一件深色的贴身战术衬衣,勾勒出精悍流畅的肌肉线条。修长的手指在光洁的操控面板上快速划过,调出方才观察室内所有的监控数据、生命体征记录、精神力波动图谱,以及…他最后释放出的那一道极其隐秘的精神共鸣探测波形。
光屏上,数据流瀑布般刷新。沈清弦的每一项生理指标——心率、血压、脑电波、激素水平、细胞代谢速率——都被分解、放大、与标准omega模型进行亿万分之一的偏差比对。精神波动图谱更是被反复叠加重放,分析每一个微小的峰值与谷值,寻找任何一丝不自然的、人为控制的痕迹。
一切……都“正常”得令人烦躁。
不,不是正常。是“完美”地符合一个受惊过度、体质虚弱、精神屏障天然缺损的低级omega在镇静剂作用下深度睡眠的状态。甚至那截“灵语族”的隐性基因片段,在更精细的扫描下,也呈现出“长期沉睡、无活跃表达、与当前生理及精神状态无直接关联”的特征。
完美得像是……精心设计好的标本。
顾夜冥的指尖在冰冷的台面上轻轻敲击,紫眸深邃,倒映着流动的数据光。他在医疗室靠近沈清弦时,指尖感受到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悸动”,以及方才精神共鸣触及对方时,那转瞬即逝的、几乎无法捕捉的、仿佛沉眠古钟被轻轻叩响般的“回音”……是错觉?还是某种更高明的伪装,甚至反制?
他调出沈清弦的全部档案,从晨曦孤儿院模糊的早期记录,到omega保护中心每一年的评估报告,再到被征召进入开拓兵团前后的所有细节。文字、影像、数据、旁人的只言片语……构成一个苍白、沉默、怯懦、毫无存在感的身影。与今天那个在爆炸、袭击、审讯、医疗检测、乃至他亲自的精神探查下,始终维持着一种“脆弱平衡”的omega,形成了刺眼的割裂。
“巧合……”顾夜冥低声自语,冰冷的声线在寂静的分析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从不相信巧合。在战场上,每一个“巧合”背后,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或转瞬即逝的战机。
那么,这个“沈清弦”,是陷阱,还是……战机?
他关闭了沈清弦的个人档案,调出另一份加密等级极高的文件——关于b-3区爆炸案与袭击事件的初步调查报告。报告显示,袭击者使用的武器和装备,确实与活跃在“灰港”一带的某支着名雇佣兵团“血鸦”有关。而哈维森军需官,在严酷的审讯下,已经崩溃,吐露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走私网络——不仅盗卖管制药品和军需,甚至涉嫌向“灰港”的黑市提供前线布防的模糊情报,以换取高额佣金和某些“特殊渠道”的庇护。
哈维森交代,这次爆炸和袭击,并非针对元帅,而是一次“意外”。他们原本计划在视察期间,利用混乱将一批“特殊货物”(经过伪装的走私品)运出,并制造仓库事故掩盖痕迹。但不知为何,预设的定向爆破装置威力远超预估,并且引来了不明身份的袭击者(血鸦佣兵)。哈维森坚称,袭击者与他无关,他也不知道对方的目标是谁。
是灭口?是栽赃?还是另一股势力想趁机搅浑水?
顾夜冥的目光落在“血鸦”佣兵团近期活动轨迹的星图上。这支佣兵团行事狠辣,认钱不认人,但与虫族有勾结的嫌疑一直存在。他们的出现,是否意味着虫族方面,也对这次视察,或者说,对“信天翁”前哨站,乃至对他本人,有了新的企图?
而沈清弦,这个看似与一切无关的、弱小的omega,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了最关键的地点,又以最“巧合”的方式,影响了袭击的走向。他是哈维森计划外的变数?是血鸦佣兵的目标?还是……第三方?
顾夜冥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连日的高强度作战部署、边境防线的压力、内部蛀虫的清理,已经耗费了他大量精力。而这个突然出现的、充满矛盾的omega,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扩散,干扰着他一贯清晰冷静的判断。
他重新睁开眼,紫眸中闪过一丝决断。无论这个沈清弦是谁,是什么,他都必须弄清楚。在局势未明之前,放在眼皮底下,是最稳妥的选择。
“副官。”他接通加密通讯。
“元帅,请指示。”副官冷静的声音传来。
“两件事。第一,对哈维森的审讯升级,我要知道他背后所有的联络人和资金流向,特别是与‘灰港’及虫族可能存在的关联。第二,”顾夜冥顿了顿,目光落在光屏上那个沉睡的苍白身影上,“安排沈清弦转入元帅府邸附属医疗区,进行‘隔离观察’与‘保护性监护’。对外宣称,其因涉及重要案件,需配合调查并确保其人身安全。安保等级,提到A级。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包括医疗官。他的所有数据,实时同步到我私人终端。”
“是,元帅!”副官没有多问一个字,立刻执行。
挂断通讯,顾夜冥独自坐在昏暗的分析室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屏,画面定格在观察室监控的最后一帧——沈清弦侧躺着,半边脸陷在枕头里,黑发柔软地散开,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无害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截从被单中露出的、纤细脆弱的脖颈上。那里,动脉在薄薄的皮肤下微弱跳动。
一种陌生的、冰凉的、近乎捕食者审视猎物的专注,在他眼底凝聚。
“沈、清、弦……”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仿佛品尝到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余味。
观察室A-7。
当沉重的合金门再次滑开,带来不属于医疗区的、更冰冷肃杀的空气时,沈清弦“适时”地醒了过来。他眼神迷茫,带着初醒的惺忪和未散的惊惧,看向门口。
不是丽莎中校,也不是普通的医护兵。而是两名穿着黑色特战服、佩戴着元帅近卫专属徽记、气息沉凝如山的Alpha。他们身后,跟着一名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表情严谨刻板的beta女性,手里拿着一个轻薄的电子板。
“沈清弦先生,”研究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AI合成,“根据元帅命令,您将被转移至更安全的区域,进行进一步的观察与保护。请配合。”
沈清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被单,脸上迅速褪去最后一点血色,嘴唇微微颤抖:“更…更安全?我…我做错了什么吗?元帅他……”
“您没有做错任何事,先生。”研究员公式化地打断他,示意近卫上前,“这只是为了您的安全,以及配合案件调查的必要程序。请。”
近卫的动作训练有素,看似客气,实则不容抗拒地将沈清弦从医疗床上扶起,为他披上一件厚实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墨蓝色外套(带着淡淡的、属于顾夜冥的冷冽信息素残留),然后一左一右“护送”着他,离开了观察室。
穿过层层严密把守的通道,乘坐需要特殊权限的加密电梯,他们最终抵达了位于前哨站核心区域、与元帅私人起居及指挥区域相邻的附属医疗区。这里的设施明显高级许多,环境安静得近乎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更高级的消毒水和能量屏障运转的细微嗡鸣。
沈清弦被安置在一个宽敞、但同样充满冰冷科技感的套房。房间有一面巨大的观景窗,窗外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和忙碌的太空港,景色壮丽,却更显寂寥。室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甚至称得上舒适,但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和能量抑制场,清晰地昭示着这里本质上是另一个更为精致的牢笼。
“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套房。饮食、医疗检查会有专人负责。有任何需要,可以通过内线通讯器提出,但未经许可,不得与外界进行任何联系。”研究员一丝不苟地交代完毕,便带着近卫退了出去。厚重的合金门无声闭合,将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沈清弦站在原地,环顾这个新的“囚室”。他慢慢走到观景窗前,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星空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寂静无声。
【宿主,我们已经处于最高级别的监控和屏蔽下。】小九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凝重,【能量抑制场强度足以限制A级以下的Alpha暴走。所有电子设备都被嵌入了监控后门。顾夜冥这是……要把您放在身边‘观察’?】
“嗯。”沈清弦在意识中淡淡回应,目光透过玻璃,仿佛能穿透层层甲板,看到那个正在分析室里审视着他所有数据的男人,“他从不相信巧合。我的‘异常’,已经引起了他足够的兴趣。放在身边,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验证方式。”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伪装?】小九有些担忧,【在这里,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可能被放大。】
“继续。”沈清弦转身,走向室内那张看起来柔软、却可能布满感应器的大床,动作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顺从,“而且,要‘伪装’得更好。让他观察,让他分析,让他用尽手段去验证……”
他躺下,拉过带着清新剂味道的薄被,盖住自己单薄的身体,闭上眼睛。苍白的脸在顶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脆弱易碎。
“直到他亲自来确认,我究竟是谁。”
意识沉入深处,与外界的所有感知连接被主动降至最低。唯有灵魂深处,那道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羁绊之弦,在无声地震颤,回应着来自不远处的、冰冷而专注的凝视。
棋局已悄然铺开。
执棋者与棋子,猎人与猎物,观察者与被观察者。
身份未明,心照不宣。
在这钢铁与星辰构筑的牢笼里,无声的较量,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