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莉那“职工集资”的提议，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红星厂炸开了锅。厂部尚未正式决议，但小道消息已经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每一个车间、每一间办公室、每一个家庭。
信任，这个平日里似乎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此刻成为了横亘在厂领导和数千职工之间一道巨大而冰冷的鸿沟。
机加工车间的休息区，工人们围坐在一起，气氛压抑。
“集资？说得轻巧！那可是咱们一分一厘攒下来的血汗钱！万一赔了呢？厂里现在这个样子，拿什么还？”
“就是！新产品？谁知道是不是画个大饼忽悠咱们？到时候钱投进去了，东西卖不出去，找谁哭去？”
“我看悬！这年头，啥都不靠谱！还是把钱攥在自己手里最踏实！”
一位老师傅猛吸了一口烟，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是不相信刘主任，她是有本事，也为厂里立过功。可这是钱啊！是给孩子交学费、给老人看病、是一家老小过日子的钱！谁敢拿这个去赌？”
铸造车间里，议论更加直接。
“让咱们出钱救厂？那要他们厂领导干什么吃的？”
“就是！厂子搞成这个样子，是他们管理不善！凭什么现在让咱们工人跟着背锅？”
“说是自愿，谁知道后面会不会变着法儿逼着你掏钱？什么分红，听着就不靠谱！”
就连之前因为推行新管理办法而受益、对刘莉颇为信服的车工二组，此刻也充满了犹豫。
青工小李私下对班长说：“班长，我不是不信刘厂长，可……可这毕竟是我攒着娶媳妇的钱……”
班长老陈眉头紧锁，拍了拍小李的肩膀：“再看看，再看看。厂里总得给个明确的说法。”
食堂里，家属院里，到处都能听到类似的议论、担忧和质疑。几十年“铁饭碗”形成的依赖心理，与对厂子现状的失望、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阻力。要让工人们将维系家庭生存的微薄积蓄，拿出来投入一个前景未卜的项目，这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对工厂管理层、对项目前景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这种信任，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当下，显得尤为脆弱和奢侈。
项目组内部，气氛也同样凝重。赵强和孙梅虽然支持刘莉，但面对如此巨大的阻力，也感到信心不足。
“刘组长，下面的反应……比我们预想的还要激烈。”赵强搓着手，面色沉重，“很多人不是不相信产品，是不相信……厂里能成事。”
孙梅也忧心忡忡：“是啊，大家对厂子都没信心了，觉得投钱就是打水漂。”
张淑兰从女工宿舍听到的议论更是直接而尖锐：“都说这是要把大家最后一点家底都掏空，是饮鸩止渴！”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从四面八方压向刘莉，也压向整个厂领导班子。反对的声音不仅来自基层，厂内一些中层干部也明确表示不看好，认为此举风险太大，极易引发群体性事件，稳定压倒一切。
刘莉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下班时分从厂门口涌出的人流，那些熟悉的脸上大多带着疲惫、迷茫和对未来的忧虑。她知道，自己提出的不仅仅是一个筹钱的方案，更是一场对红星厂凝聚力、对职工信心的极限压力测试。
如果无法跨越这道信任的鸿沟，筹集不到启动资金，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希望，都将彻底化为泡影。红星厂这艘大船，可能真的要在看到岸边灯塔的最后时刻，因为缺乏最后一把动力，而沉没在近海。
信任的考验，残酷而直接。它考验着刘莉的决心，考验着厂领导的魄力，更考验着每一位红星厂职工，在绝境之中，是否还愿意为了那一线微弱的生机，押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