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校场高台的边缘滑落，萧玄站在原地未动。手中密报已被捏得发皱，纸角微微卷起。他低头看了一眼，转身走下高台，脚步沉稳，一路穿过地下通道，直入王府最深处的暗室。
门被推开时，郭靖正蹲在铜炉前检查火势。听见脚步声，他回头，见是萧玄，立刻起身。
“云州的事确认了。”萧玄走进来，将一张烧剩的纸角放在石桌上，“北狄要铁矿，三月十七交付。我们的时间不多。”
郭靖盯着那半张纸，眉头紧锁。“他们若提前炼出铁器，战力会翻倍。”
“所以我们必须先有能破铁阵的东西。”萧玄走到模具旁，伸手摸过炮管外壁，“雷鸣炮不能再试错。”
苏挽月站在角落，手里握着七根银针。她听见声音走了过来，目光扫过萧玄的脸。“你一夜未睡。”
“没时间睡。”萧玄看着她，“今天要把第一门实战炮铸出来。”
苏挽月没说话，抽出最细的一根银针，走向冷却后的模具。她俯身，在内壁一点点刻画刻度。每一寸都极慢，极稳。
郭靖脱去外袍，露出结实的手臂。他走到铜炉两侧，双掌贴上炉壁。“我来熔铜。”
话音落下，掌力灌入。炉内铜块迅速变红，化作赤色液体翻滚起来。热浪扑面，整个暗室温度骤升。
萧玄退后一步，盯着炉火。铜液开始流动，顺着导槽流入模具。过程缓慢，稍有不慎就会堵塞或炸裂。
苏挽月一直低着头，银针在模具中移动。她忽然停下，抬头对萧玄说：“硝七硫二炭一，差半钱，膛压就会失控。整座山都要塌。”
萧玄点头。“我知道。”
“不是你知道就行。”她看着他，“是你必须保证，每一批药量都分毫不差。这不是练功，这是命。”
郭靖仍在运功，额头渗出汗水。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但掌力没有减弱。
铜液注满模具，最后一道接口需要人工封合。萧玄拿起铁槌，亲自上前敲打连接处。火星四溅，他手臂用力，一下一下砸实。
苏挽月收回银针，退到旁边。她的手在抖。
萧玄转头看见，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她想抽回，但他没松。
“若失败，我陪你葬身火海。”他说。
苏挽月抬头看他，眼神晃了一下。她没说话，另一只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两人站了几息，随后同时松开。
郭靖收掌，铜炉温度下降。模具开始冷却，整个暗室安静下来，只有铜块收缩时发出的轻微响声。
半个时辰后，模具打开。
一门通体乌黑泛青的火炮显露出来。炮口如兽吻张开，表面光滑无裂痕。
郭靖伸手摸过炮身，咧嘴笑了。“成了。”
苏挽月走上前，仔细检查每一寸结构。她取出银针探入引信孔，又绕到尾部查看排气口。“初步看没问题。但测试时仍需控制装药量。”
“现在就试。”萧玄说。
三人带着火炮进入地下试射坑道。这是一条专为测试修建的长廊，尽头是百丈厚的岩壁。
炮架固定好，郭靖负责装填火药。他按苏挽月给的比例，称重三次才倒入炮膛。弹丸是特制的铁球，表面打磨光滑。
苏挽月站在测震点，手里拿着一块薄石板。她将石板贴在墙面上，准备记录震动幅度。
萧玄站在发射机关旁，手放在拉杆上。
“所有人退后。”他说。
坑道内的工匠全部撤到安全区。只有他们三人留下。
郭靖点头。“可以点火。”
萧玄拉动机关。
引信点燃，火花顺着导槽飞速窜入炮膛。
轰！
一声巨响撕裂寂静，火炮猛然向后撞上缓冲架，火焰从炮口喷出，铁弹呼啸而出，击中百丈外的岩壁。轰然炸开一个深洞，碎石飞溅，尘土簌簌落下。
地面轻微晃动，石缝中有灰掉落。
苏挽月紧贴墙面，石板在手中震动。她低头看，记下数据。
郭靖咧嘴大笑。“威力比预想还强！”
萧玄盯着尚未熄灭的炮口，脸上没有笑容。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炮身，温度极高。
“连续发射呢？”他问。
苏挽月走过来，脸色严肃。“第一次没问题。但如果马上再打第二发，炮管可能承受不住。需要至少半个时辰冷却。”
“战场上等不了那么久。”萧玄说。
“那就只能做一次性武器。”郭靖说，“打完就换。”
“不。”萧玄摇头，“我要它能连发。”
苏挽月看着他。“你要的不只是威力，是持续压制。”
“北狄骑兵冲锋不停，我们的炮也不能停。”萧玄说，“否则一次打完，他们就能冲进来。”
坑道内沉默。
良久，苏挽月开口：“我可以重新设计冷却槽，加宽导热口。但需要更耐高温的金属。”
“云州有铁矿。”萧玄说，“我们的人能拿到样品。”
“那就尽快。”她说，“我现在就开始改图。”
郭靖盘膝坐下，调息恢复体力。他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
萧玄站在原地未动。他右手伸进左袖，摸到那枚银锁，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坑道外，十余名工匠跪在地上，没人说话。有人低声说：“太子和我们一起在这底下，不怕死。”
另一个人接话：“这炮要是能打穿敌阵，咱们死也值。”
声音很轻，但传到了里面。
萧玄听见了，没回头。
苏挽月整理好记录竹简，在最后一页写下：“火器一号，初验成功，然温控未稳，连续发射恐炸膛。”写完，她悄悄将一枚九转还魂丹塞进萧玄怀中暗袋。
郭靖调息完毕，站起来。“明天我能再试一次掌力熔铸。这次可以试试加些锰料，增强炮身韧性。”
“材料我来安排。”萧玄说，“今晚就把人派出去。”
苏挽月收起银针，指尖还有寒意。她看向萧玄。“测试不能停。每一次数据都要记清楚。”
“我会让人整夜守在这里。”萧玄说，“只要有一点进展，立刻上报。”
郭靖点头。“我也留下。”
苏挽月没走。她坐在石桌旁，拿出新图纸，开始修改模具结构。笔尖划过竹片，发出沙沙声。
萧玄站在火炮旁，看着还未冷却的炮身。他伸手碰了碰炮管，烫得缩回手指。
外面天已亮透，暗室却依旧昏暗。
坑道入口处，一名工匠端来水和干粮，放在角落。没人去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苏挽月画完第三稿，抬头看了看萧玄。“我想到了一种双层炮管结构，中间留空隙走冷风。如果能在射击间隙吹入凉气，或许能加快散热。”
“怎么做？”萧玄问。
“用风箱连接侧面管道。”她指着图纸，“每次发射后手动送风，大概能缩短三分之一冷却时间。”
“不够。”萧玄说。
“那是目前能做到的极限。”她说，“除非你能找到更好的金属。”
“我会想办法。”他说。
郭靖走过来看图纸。“这个结构能撑住吗？”
“我加了支撑肋。”苏挽月说，“只要铸造时不出错，应该没问题。”
“那就再试一次。”郭靖说，“今天就能重铸新模具。”
萧玄看着她。“你还撑得住吗？”
苏挽月点头。“我没问题。”
她站起来，把图纸铺在桌上，开始标记新的刻度位置。
萧玄没再说话。他走到角落，拿起铁槌，开始清理旧模具的残渣。
坑道内重新忙碌起来。
中午时分，新模具开始制作。郭靖再次运掌熔铜，这一次他控制得更稳，铜液流动均匀。
苏挽月全程盯着，银针不断调整模具角度。她额头出汗，但手没抖。
下午申时，第二门炮管出炉。
外观与之前相似，但内部多了环形风道。
晚上戌时，第二轮测试开始。
炮弹再次击穿岩壁，威力不变。但炮管温度下降明显。
苏挽月记录数据后说：“冷却时间能缩短到两刻钟。”
“还是太长。”萧玄说。
“但比之前好。”郭靖说。
“不够。”萧玄盯着炮身，“敌人不会给我们两刻钟。”
苏挽月低头看图纸。“我还能再改。”
她拿起笔，继续画。
深夜子时，第三稿完成。
萧玄站在她身后看。图纸上新增了外部水槽设计，可以通过循环冷水降温。
“可行吗？”他问。
“需要试验。”她说，“但我相信能成。”
郭靖靠在墙上休息。“明天我还能出力。”
萧玄点头。他摸了摸怀中的丹药，没拿出来。
坑道里只有笔尖划过竹片的声音。
苏挽月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笔。她抬头看向萧玄，眼里有血丝。
“我会让它连发。”她说。
萧玄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躲。
他们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远处，火炮静静立在支架上，炮口对着黑暗的坑道尽头。
坑道顶部，一粒灰尘缓缓落下，砸在炮身上，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