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阴雾缭绕、妖影幢幢的诡异氛围里,巷陌间却挤得水泄不通——仙云楼的员工们,非但没被这些形态各异、怪诞离奇的妖物吓破胆,反倒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高声欢呼。那股子热切劲儿,倒像是恨不得立刻挤进队伍里,跟着群妖一同踏夜巡游,好好凑一场这三界内罕有的热闹。
兰听晚身边的一位大哥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扼腕叹息道:“早知道这巡演这么威风,我也去抽签了!听说他们去扮这些妖怪的,还有奖金拿呢!”
另一位员工也开口了:“就知道事后诸葛亮,当初招人时,各个部门的主管求爷爷告奶奶地给你们做思想工作,就是想给四周年多造点声势,结果呢,一个两个的不是要去摆摊,就是要去逛街,现在好了,你们就眼红吧。”
大哥瞪他一眼:“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你咋不去呢?”
“因为我要喝酒啊。”那位员工露出了标准的八颗牙微笑。
“刚好,给你安排个醉鬼的角色,公费喝酒,想喝多少喝多少。”
兰听晚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以为他们要谈论一些劲爆的内幕,结果就听到这没营养的对话,无语至极。
他环顾一圈,眼见着右边也有两人讨论的热火朝天,便打算转移目标,继续偷听他们讲话。
他们所站的位置极好,是洛容今凭一己之力,横扫其余闲杂人等为他占来的。而剩下那几位高贵冷艳的主就更不用说了,只凭借一个冷冽的眼神和一身王霸之气也能迅速清出一块真空地带。
兰听晚虽知道洛容今个子高,但平日里一直待在一起,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受,如今在人群里,兰听晚才发现,原来他竟是如此的打眼。
兰听晚忍不住琢磨,洛容今究竟凭什么,能在自己心里留下这般特殊的位置。恰逢此时,一个正啃着自己手臂的小孩猛地蹿至兰听晚身前,恶狠狠地冲他龇了龇牙,露出满口血腥。他扒着兰听晚的小腿,刚准备一口咬下去,就被洛容今一脚无情踢开。
兰听晚:“……”
“你可别这样看着我啊,”洛容今淡定收腿,“这是个侏儒,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孩。就见着你好欺负上来就逮着你薅,不过如果真是小孩的话,我就……”
“你就干嘛?不踢了?”兰听晚有些好奇他的回答。
洛容今笑得更灿烂了:“我就踢得更远了。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净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摸人腿都来了,成何体统。”
兰听晚也笑了:“我只是想提醒你,记得下次给我也留点发挥空间。”
洛容今和他对视一眼,眼底浮现出几分笑意:“小坏蛋。”
侏儒被踹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其间还撞倒了好几个正表演“猴戏”的民间扮鬼艺术家,他趴在地上撑着身子抬头,怨毒地剜了两人一眼,狠狠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瞪了半晌,终究没敢再上前,只能不甘心地悻悻离去。
卿轻注意到方才的动静,作势冲他挥了挥拳头,成功把他吓得飞速逃离:“这倒霉玩意儿……想吃人啊?”
“阴阳交界,小鬼当道。可不就打算吃人吗?”孟应枕道,“偏生这病得不轻的烛云还把老巢选在了地底下,真是当之无愧的阴沟老鼠,这是打算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啊。”
“七月半,鬼门开,可昨日不才是中元节吗?为何仪式会在今晚举行?”卿轻问道。
陆南驰道:“民间有很多说法,有人说这是鬼门关闭前最后的盛宴,是为仍停留在人间的鬼魂举行的送别仪式;也有人说,这是一场大规模的净化与清理,十五一夜狂欢后,人间留下了大量的阴气和游荡的弱小精怪,仪式参与者将会驾驭百鬼,如同扫街一般,将这些不洁之物一并扫除,恢复人间秩序。”
兰听晚抬眸看了陆南驰一眼,慢悠悠地走至他身后,接着他的话头道:“更有甚者,认为这是那些不愿归去、或有特殊任务的叛逆之鬼与强大之鬼才敢滞留的时刻。此时的巡游中,百鬼愈发强大、危险,或抱有特殊目的。仪式并非为了驱逐,而是为了与这些滞留的强横存在达成某种契约、维持平衡,防止它们为祸人间。”
“我见方才那小鬼连一招都接不住,请问危险强大在何处?”陆南驰似乎对兰听晚的观点有些意见。
兰听晚冷笑一声,他已经直端端地站在了陆南驰身后,预备着好好吓他一跳,以报方才被他嘲笑运气差之仇。
陆南驰毫无察觉,还在专注地审视着前方的巡游队伍,仿佛对接下来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无所知。
兰听晚从怀里掏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感几乎能以假乱真的仿真蜘蛛,这是他方才路过时小摊随手买的小玩意儿。
这蜘蛛做工极为精巧不说,更关键的是,它的背后还被安装了一个发条,只要转动几圈,它便会像活过来似的灵活动弹,并且持续时间极长。
摊主自称蜘蛛的攀爬力极强,是他的得意之作,不管遇上什么地形都能牢牢攀住,跑得又稳又快;而且个头极小,一旦丢在人身上,钻进层层叠叠的衣服里,一时半会儿根本抓不出来。
为了打动兰听晚,摊主还特意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番,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让兰听晚越看越满意,便揣着一点恶趣味买了下来。
如今,也该轮到这只蜘蛛派上用场了。
兰听晚事先拧好了发条,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拧了多少圈,直到发条再也拧不动,才堪堪停下。
一想到这只蜘蛛被放在陆南驰身上后,他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破功,露出些别样神情的模样,兰听晚脸上的笑容就愈发地灿烂。
他抿了抿嘴角,强行抑制住笑意,趁陆南驰没注意,悄悄伸手拉开了他的后领。
“我便来告诉你它们危险强大在何处——”
可惜蜘蛛还捏在手里,兰听晚的肩膀倒先被拍了拍,他下意识回头,却直直对上了一张近在咫尺的鬼脸,眼眶发黑、獠牙外露,狰狞可怖得吓人。
兰听晚心脏猛地一跳,瞬间屏住了呼吸,他僵在原地半晌,右手下意识放松了力气——
这么一松手,那只没来得及放出去的小蜘蛛,便顺着兰听晚光洁的小臂滑了下去,瞬间钻进他宽大层叠的衣袖里,开始如脱缰的野马般在兰听晚身上肆意驰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