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平静下的暗流
新年过后,工作室接到了一笔大单——一家新开业的高端酒店,需要全套定制家具。
“这是清单。”助理小周把厚厚一沓需求表放在我桌上,“客户要求三个月内完成,包括大堂、餐厅、客房和套房,总共四百多件。”
我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这个工期太紧张了,至少要五个月。”
“对方说可以加价30%,但工期不能变。”小周压低声音,“而且...点名要你亲自设计。”
这在行业内不常见。通常项目都是工作室整体承接,我负责指导和最终审核,不会具体到每一件设计。
“客户是谁?”
“海悦集团,新进入酒店业的。”小周顿了顿,“对接人是他们新聘的设计总监,姓苏。”
我心里咯噔一下:“苏什么?”
“苏晴。”
空气安静了几秒。小周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工作室的老人都知道我和苏晴的过去。
“她指名找我?”我问。
“合同附件里有你的作品集,标注了哪些元素她特别喜欢。”小周把另一份文件递过来,“看起来...她确实仔细研究过你的风格。”
我翻开作品集,里面用便签纸做了密密麻麻的标注。字迹我认识,是苏晴的。她不仅看了我的作品,还准确指出了每件作品的核心理念和工艺特点。
“她变专业了。”我合上文件。
“那这个项目...接不接?”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海悦集团给的预算很可观,工期虽然紧,但如果接下,工作室今年就不用愁了。而且,这是向酒店业进军的好机会。
但对方是苏晴。
“我需要考虑一下。”我说。
晚上回家,陈玥已经做好饭了。最近她调回北京总部,工作压力小了些,有更多时间下厨。
“今天这么丰盛?”我看着桌上的四菜一汤。
“庆祝。”她神秘地笑。
“庆祝什么?”
她从背后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我打开,是一份调令——她正式升任《设计与生活》杂志的副主编。
“恭喜!”我抱住她,“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应该出去庆祝。”
“在家吃就好。”她拉我坐下,“方晨,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
“我升职后,年薪涨了40%。”她给我夹菜,“加上你的工作室收入,我们经济上宽裕了很多。所以我想...我们买套房吧?真正的家,不是租的。”
我愣了一下。同居这半年多,我们一直住在我租的公寓里,虽然温馨,但确实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家。
“你想买什么样的?”
“不用太大,两居室就好。但要有你的工作室和我的书房,朝阳,小区安静。”她眼睛亮亮的,“我们可以一起设计装修,完全按照我们的生活方式来。”
我能听出她话里的期待——那不是简单的置业,而是对我们未来的规划和承诺。
“好。”我握紧她的手,“我们周末开始看房。”
睡前,我还是说了苏晴项目的事。
陈玥靠在床头看书,听完后放下书,想了想:“从专业角度,这是个好机会吗?”
“是的。预算高,能提升工作室在酒店设计领域的影响力。”
“从个人角度呢?”
我诚实地说:“有点复杂。但她现在是以客户身份出现,不是前女友。”
陈玥点点头:“方晨,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就接。不用因为过去的事影响现在的决定。”
“你不在意?”
“在意,但我更在意你的事业。”她看着我,“而且,如果我们连这种考验都经不起,那说明我们的感情基础不够牢固。”
她总是这样理智又通透。
“那明天我让法务看合同,没什么问题就签。”
“嗯。”她关灯躺下,“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
“项目期间,每周至少三天回家吃晚饭,不能连续熬夜。我要监督你保持工作生活平衡。”
我笑了:“遵命,陈副主编。”
黑暗中,她靠过来,轻声说:“方晨,我们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过去的人会以各种方式重新出现在生活里,重要的是我们现在是谁,我们选择怎么面对。”
我搂紧她,心里最后一点犹豫消散了。
是啊,我已经不是那个在餐厅里狼狈离开的方晨了。我是设计师方晨,是陈玥的伴侣,是一个能为自己选择负责的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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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专业的重逢
签约仪式在海悦集团会议室举行。
我带着助理和法务提前十分钟到,对方的人还没来。会议室装潢现代,一整面落地窗对着cbd,桌上摆着矿泉水和精致的茶点。
“方老师,您紧张吗?”小周小声问。
“工作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我整理了下西装。
门开了,一行人走进来。最前面的是个穿深灰色套装的女人,短发,妆容精致,手里拿着文件夹。
是苏晴,但和我记忆中的样子相差很大。
以前的苏晴喜欢穿裙子,长发,笑容甜美。现在这个苏晴干练、沉稳,眼神里有种职场人特有的锐利。
她看到我,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恢复正常,走过来伸出手:“方设计师,久仰。”
“苏总监,幸会。”我握了握她的手,礼貌而专业。
签约过程很顺利。苏晴话不多,但每句都切中要害。她带来的团队也很专业,对合同条款和设计需求非常清晰。
签完字,交换合同,她的助理提议拍照留念。我和苏晴并肩站着,面对镜头,她脸上是标准的职业微笑。
“方设计师,如果不赶时间,我想单独跟你聊聊项目细节。”拍照后,她说。
我看了眼小周,他识趣地带其他人先离开。
会议室只剩下我们两人。
苏晴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站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方晨,首先,我为以这种方式出现道歉。但请你相信,我选择你的工作室,纯粹是基于专业考量。”
“我看过你的作品分析,确实很专业。”我说。
她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别有用心。”
“即使别有用心,现在也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我拉开椅子坐下,“苏总监,我们直接谈工作吧。你对这个项目最核心的要求是什么?”
她愣了愣,随即恢复专业状态,在我对面坐下:“我要的不是奢华,是‘归属感’。这家酒店定位高端但不浮夸,目标客户是商务人士和成熟旅行者。他们不缺钱,缺的是在旅途中的‘家’的感觉。”
这个切入点很准。我打开笔记本记录。
“你的《重生》系列里有种‘可生长’的概念,我很喜欢。”她继续,“我希望酒店的家具也能有这种特质——随着入住时间,客人会发现更多细节和巧思,像认识一个新朋友,越相处越有惊喜。”
我们聊了整整一个小时。抛去过去,苏晴确实是个优秀的项目负责人,对设计有独到理解,对市场需求把握准确。
“最后一个问题。”结束时我说,“工期为什么这么紧?三个月完成四百件定制,几乎是极限。”
她沉默了几秒:“因为酒店开业时间已经定了,请柬都发出去了。前任设计团队出了问题,我上个月刚接手,只能找最信任的人救场。”
“所以你找我,不只是因为专业,还因为信任?”
“两者都有。”她坦诚地看着我,“方晨,我知道过去的事让你很难再相信我。但工作上,我从不儿戏。这个项目对我很重要——这是我转行设计管理后的第一个大项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能看到她眼里的压力。
“我会尽力。”我说,“但需要你们的全力配合,特别是工厂生产环节。”
“放心,海悦有自己的家具厂,我已经协调好了,优先排产这个项目。”
离开会议室时,她在门口叫住我:“方晨。”
我回头。
“听说你和陈主编感情很好。”她微笑,这次笑容里多了些真诚,“祝福你们。”
“谢谢。”
下楼时,小周在车里等我:“怎么样?”
“是个很专业的客户。”我说,“通知团队,明天开项目启动会。这三个月,要打硬仗了。”
车开动后,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很平静。
原来真正放下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不是恨,不是回避,而是能平静地坐在对面谈工作,像对待任何其他客户一样。
陈玥说得对,我们已经不是小年轻了。成年人的世界,过往情仇都要让位于专业和责任。
但我还是给陈玥发了条消息:“见完了,很顺利。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做。”
她很快回复:“想吃你做的红烧肉。另外,中介发了几套房源,晚上一起看?”
“好。”
放下手机,我觉得踏实。
过去终于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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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三重压力
项目启动后,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状态。
四百件设计,每件都要出草图、效果图、施工图。团队分成三组,我负责核心区域的五十件,其他由资深设计师带队。
第一周,我们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陈玥遵守约定,每晚十点准时来工作室“查岗”,带着宵夜,盯着我吃完,然后陪我工作到十二点,再一起回家。
“你这样太辛苦了。”第三天的凌晨,我在车上对她说。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开着玩笑。
第四天晚上,她没来。我打电话过去,她说加班。直到十一点,她才发消息:“今晚住公司附近酒店了,太晚不想折腾。你记得吃饭睡觉。”
我心里有些不安,但手头工作太多,没时间细想。
第二周,苏晴来工作室看初稿。
她仔细看了每一张图,提出修改意见,专业而精准。我们争论了几个细节,最后都找到了更好的解决方案。
“你进步很大。”休息时,她看着我说,“比以前更...坚定了。”
“人总要成长。”我把话题拉回工作,“大堂主背景墙的方案,你确定要用整面木雕?”
“确定。那是酒店的灵魂,我想用最传统的工艺,表达最当代的精神。”她顿了顿,“就像你的《重生》系列。”
我点点头,在图纸上标注。
那天工作到很晚,结束时已经九点多。苏晴说请团队吃饭,大家都欢呼。我本想推辞,但小周他们眼巴巴看着,不好扫兴。
餐厅里,气氛热烈。大家聊设计,聊行业,聊最近的展览。苏晴坐在我对面,偶尔和我目光相接,都很快移开。
“方老师,听说您和师母快结婚了?”一个新来的实习生不知情,笑着问。
桌上瞬间安静。
我坦然道:“还没计划,现在以事业为重。”
苏晴端起酒杯:“那我敬方设计师一杯,感谢你接下这个项目。”
我举杯回应。
饭局过半,我去洗手间,出来时看见苏晴在走廊窗边抽烟。她以前不抽烟的。
“压力大?”我走过去。
她吓了一跳,连忙按熄烟:“偶尔。你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我看着窗外夜景,“你刚才说这个项目对你很重要,具体多重要?”
她苦笑:“如果做砸了,我在海悦待不下去,设计总监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断了。三十多岁转行,失败不起。”
“为什么转行?”
“分手后,觉得自己不能再混日子了。”她坦然道,“考了设计管理的研究生,从头学起。海悦是我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设计管理工作。”
我有些意外。记忆里的苏晴,总是依赖别人,没什么事业心。
“人都会变。”她像是看穿我的想法,“方晨,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
我没接话。
“不是失去你,是失去你的那些年里,我也失去了自己。”她声音很轻,“我把所有价值都寄托在别人身上——先是林远,后来是你。直到你离开,我才发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走廊里灯光昏暗,她的侧脸显得疲惫。
“现在我知道了。”她转过头看我,“我要事业,要独立,要成为自己认可的人。虽然晚了点,但总比一辈子糊涂好。”
“不晚。”我说。
她笑了:“谢谢。回去吧,别让大家等。”
那晚回家已经十一点多,陈玥还没回来。我打电话,她说还在公司。
“最近这么忙?”我问。
“嗯,新官上任,很多事情要理顺。”她声音里透着疲惫,“你先睡,别等我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空荡荡的公寓,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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