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火”的残骸，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隔间内尚未散尽的微妙温度。
苏沫眼中研究者的光芒瞬间压倒了其他所有情绪。她快速收拾好记录仪和存储晶体，动作恢复了平日的利落。“周队长，请带路，我想立刻查看那些残骸和能量扰动数据。”
李信也从床上起身。短暂的协同修复带来了一些恢复，但距离全盛状态依然遥远。不过，体内能量流转的顺畅感给了他些许底气。他看向七号，七号微微点头，表示随时可以出发。
周队长推开木门，沉着脸等候。“巡逻队已经将部分可携带的残骸样本带回，存放在上层的临时分析室。能量扰动的原始数据记录在他们携带的扫描仪里。陈主事交代，此事需优先处理，营地已经提升了警戒等级。”
他言简意赅，转身带路，步伐比来时更加急促。
走出医疗隔离区，沿着栈道向上。溶洞上层的空间比中层更加规整，岩壁经过更细致的加固和防潮处理，通道两侧分布着一些看起来像是仓库、工作间和重要人员居所的门户。空气里的气味也好了些，混合着机油、旧纸张和一种淡淡的、类似松脂燃烧的净化熏香味道。
“净火”的消息显然已经在一定范围内传开，路上遇到的“荆棘”成员，无论是持枪的守卫还是匆匆走过的技术人员，脸上都带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忧虑。看到周队长带着李信等人走过，目光中的警惕和好奇更加复杂。
临时分析室位于上层东侧，靠近李信他们将要入住的旧设备维护间不远。房间不大，由一处天然岩穴改造，里面摆着几张粗糙的工作台，台面上放着几台老旧的、依靠电池或手摇发电的仪器，墙壁上挂着一些手绘的区域地图和潦草的数据板。
此刻，房间里有几个人。除了两名脸上带着疲惫和风尘、显然是刚回来的巡逻队员，还有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正在摆弄一台滋滋作响的波形记录仪的老者。看到周队长进来，他们都停下了动作。
“王工，苏首席来了。”周队长对那老者说道。
被称作王工的老者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越过周队长，落在苏沫身上，又扫过她身后的李信和七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急切取代。“苏首席！你来得正好！快看看这个！”他指着工作台上几样东西。
工作台上摊着一块防尘布，上面放着几件物品：
一把严重扭曲变形、握柄处有焦黑灼痕、但依稀能看出原本制式精良的能量手枪残骸，枪身上有一个被刻意刮花、但仍能辨认出轮廓的徽记——那是一簇被抽象线条环绕的、如同正在燃烧的纯净火焰。
几片边缘呈熔融状、材质奇特的暗红色金属碎片，像是从某种装甲或护盾发生器上崩落下来的。
一小撮灰白色的、仿佛被极致高温瞬间汽化又凝结的粉末，装在玻璃皿里，散发着极其微弱但令人不适的能量辐射。
以及，一张用炭笔在防水布上粗略勾勒出的地形草图，标注着发现残骸和能量扰动中心的大致位置。
苏沫戴上旁边一副仅剩单边镜片的简易放大镜，凑近那些残骸，手指悬空，并未直接触碰，只是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处细节。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呼吸都放轻了。
“能量手枪的损伤……不是爆炸或撞击造成的。更像是……被某种超高频率的能量脉冲从内部瞬间‘共振’瓦解。这种破坏模式……”她抬起头，看向李信，“和你之前描述的、七号干扰掠食者控制单元的方式，有相似之处，但更粗暴，更具毁灭性。”
李信心中一凛。七号也微微偏头，幽蓝的目光扫描着那把枪的残骸。
“这些金属碎片，”苏沫又指向那些暗红色碎片，“材质分析过了吗？”
王工连忙答道：“粗略测了密度和能量反射率……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旧时代合金或废土变异金属。能量亲和性极高，对‘熔炉’背景辐射有一定屏蔽效果，但似乎极不稳定，在承受超过阈值的能量冲击后，会瞬间发生相变崩解。”
“定制化、高成本的单兵防护材料……”苏沫沉吟，“‘净火’的装备水平，比我们之前预估的还要高。”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小撮灰白色粉末上，眉头紧紧蹙起。“王工，辐射谱分析做了吗？”
王工调出旁边一台嘎吱作响的仪器上显示的混乱波形。“做了，但结果……很奇怪。能量特征极度紊乱，像是多种不同性质的能量被强行‘糅合’在一起，然后瞬间‘蒸发’后留下的‘灰烬’。其中……有一种非常微弱的、类似灵能波动的残留，但充满了痛苦和……‘净化’般的极端排异感。”
“灵能者？”周队长眼神一冷，“‘净火’内部有灵能者？还是他们‘净化’了灵能者？”
没人能回答。
苏沫拿起那张地形草图，仔细看着上面的标记和巡逻队员在旁边潦草写下的注释。“能量扰动中心……范围不大，但强度峰值极高，持续时间极短，像是一次……失败的实验？或者……内讧？”她看向那两名巡逻队员，“现场还有别的发现吗？比如足迹？车辙？或者……尸体？”
一名年纪稍长的巡逻队员摇头，声音沙哑：“没有，苏首席。除了这些残骸和能量痕迹，那片区域干净得……诡异。没有大规模战斗痕迹，没有血迹，连变异生物的尸体都没有。只有一片直径大约三十米的地面，呈现出诡异的玻璃化，中心温度现在还没完全降下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砰’地一下，把范围内的一切都‘抹掉’了，只留下这点残渣。”
抹掉？李信想起了自己在隔离单元一剑湮灭“幽影样本”融合体的情形，但那是高度凝聚的“钥匙”能量。而根据描述，现场的痕迹更像是某种……失控的、范围性的能量爆发。
“能量扰动波形有记录吗？我要看原始数据。”苏沫转向王工。
王工连忙操作那台波形记录仪，将一段极其短暂、但峰值高得惊人的波形图投射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岩壁上。
苏沫紧紧盯着那波形。李信也凝神看去，他对能量波形的理解远不如苏沫，但胸口钥匙烙印，却在看到那波形尖锐峰值的瞬间，传来一丝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厌恶”与“排斥”感！
仿佛那波形所代表的能量，与他体内的“钥匙”力量，在本质上存在着某种难以调和的冲突。
“波形特征……”苏沫喃喃自语，手指在空中虚划，模拟着波形的走向，“高能、无序、充满破坏性，但核心频率段……却异常‘纯净’，甚至是‘排他性’的纯净。像是在强行剥离、否定其他一切能量属性……‘净化’……”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更深的寒意，“我明白了！这不是实验失败，也不是内讧！”
她看向众人，语速加快：“这很可能是‘净火’的一次实战测试，或者……一次‘净化仪式’！他们可能捕获了某个具有强大或特殊灵能（或其他能量）的目标，试图用他们掌握的某种‘净化’技术，强行‘提纯’或‘转化’目标的能量，将其纳入他们的体系，或者……作为某种武器或能源的‘燃料’！现场的痕迹，是‘净化’过程失控或目标激烈反抗导致能量爆炸的结果！那些粉末……可能就是目标的‘残骸’！”
她的话，让整个分析室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净火”不仅在追杀和研究“钥匙”相关，他们本身就在进行着危险而残酷的能量“净化”实验，甚至可能以此增强自身或制造武器！
“他们抓走的目标会是谁？”周队长声音低沉，“附近区域，除了我们‘荆棘’和少数零散幸存者，还有谁可能拥有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的灵能或特殊能量？”
一个名字，几乎同时出现在李信和苏沫的脑海中。
夜枭曾提过，旧时代灵能研究并非只有星轨一家。大陷落后，散落的灵能者虽少，但并非没有。还有那些因污染和辐射而产生变异、具备特殊能量体质的人……
但无论是谁，落入“净火”手中，下场都令人不寒而栗。
“三十公里……对他们来说，不算远。”周队长看向苏店，“苏首席，你的分析至关重要。我们必须假设‘净火’的侦查甚至作战小队，已经渗透到了我们附近。营地必须立刻进入战备状态，同时加强对周边区域的侦察力度。”
苏沫点了点头，神情凝重。“我需要更多数据，需要分析这些残骸材料的详细成分和能量残留的深层结构。王工，请你协助我。另外，最好能派人去更远一些的地方，尤其是‘熔炉’能量活跃度较高的区域边缘，看看有没有类似或其他的异常能量扰动点。‘净火’的活动，很可能与‘熔炉’的活跃周期有关。”
“明白。”周队长立刻应下，转身去安排。
李信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那把扭曲的能量手枪和那簇火焰徽记上。厌恶与排斥感依旧在心头萦绕。他想起了陈磐的话——太过特别的东西，要么成为希望，要么成为猎物。
“净火”显然是将所有“特别”的能量，都视为了必须“净化”或掌控的猎物。而自己，无疑是其中最“特别”的那个。
“李信，”苏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忧虑，“‘净火’的目标如果真的是特殊能量个体，那么你……你现在的状态，即使在这里，也可能不安全。他们的侦查手段可能超出我们的想象。”
李信收回目光，看向她，熔金色的眼眸深处，平静之下是逐渐凝聚的冷意。“我知道。他们不来，我也要去找他们。”他顿了顿，“为了‘熔炉’，也为了……可能被抓走的人。”
苏沫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仅是在担心自己，也在担心那些可能成为“净火”实验品的无辜者。这份责任感和正义感，即使在废土的血腥磨砺下，依然在他骨子里燃烧。
“在那之前，”苏沫语气坚决，“我们必须尽快让你恢复，并且找到更有效的方法，控制和提升你的力量。‘净火’的‘净化’技术如果成熟，对我们、对所有人，都是巨大的威胁。我们需要抗衡的手段。”
她看向七号：“七号，我需要你刚才辅助修复时的详细灵能参数，以及你对‘净火’这种‘净化’能量波形的初步分析。我们要为李信设计对抗性的训练方案。”
七号点头，眼中数据流再次平稳亮起。
分析室外，营地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张。命令传递声，武器检查声，加固工事的敲打声，隐约传来。
风从溶洞深处的通风管道呜咽吹过，带来地底阴冷的气息，也仿佛带来了三十公里外，那片玻璃化焦土上，未曾散尽的、带着“净化”意味的死亡余烬。
李信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平缓流淌却蓄势待发的力量。
风暴将至。而他，必须在这风暴真正降临前，让自己的“火”，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不可“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