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缝里的光还在蔓延，细长如丝，沿着枯土缓缓爬行。迦叶低头看着那道裂痕，手指轻轻搭上轩辕剑的剑柄。剑身微微震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他转头看我，声音很轻，“阿烬。”
我站在他旁边，手还贴在他心口，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刚才那一瞬的震动不是错觉，是这地方在等我们做点什么。
“我知道。”我说。
不用多解释。三百年的路走过来，有些事早就明白了。坟前的地会裂，玉珏会发烫，轩辕剑会在清晨无端出鞘——这些都不是偶然。它们在提醒我们，还有最后一步没走完。
迦叶松开我的手，退后半步。他把轩辕剑横在胸前，双手握住剑身，闭了眼。再睁眼时，目光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在院中抱孩子、煮药熬汤的人，而是曾站上诛仙台、魂散两次也不回头的司音。
他抬起剑，在自己掌心划下一道。
血涌出来，却没有滴落。鲜血浮在空中，化作一串金色符文，像是被看不见的线吊着。那些字纹旋转着，慢慢延展，像在绘制某种阵法。
我也动了。
袖子里藏着一把短刃，是早年在魔域用惯的。我抽出刀，在掌心割开一道。黑翼血脉的力量随着伤口流出来，混着血，变成暗紫色的灵丝。它们不散，反而缠绕着金符，往中间靠拢。
两股力量碰在一起时，发出一声轻响，像风穿过石缝。
迦叶用剑尖引着它们，一圈一圈画下去。符文越聚越多，灵丝交织成网，最终凝成一只凤凰的模样。它没有立刻成型，先是虚影，接着羽翼展开，双翅环住我们两人。
“以我全魂，契你余生。”迦叶开口，声音平稳，一字一句落在空气里，“不止今生，亦及来世。若你转世为凡人，我必寻至陌路；若我堕入幽冥，你也当踏破黄泉。”
凤凰俯冲而下，直直没入我们的掌心。
那一瞬，痛感传来，像是骨头被拆开又重接。我咬住牙，没有叫出声。迦叶的脸色也白了一瞬，但他没退，反而握紧了我的手。
血光从伤口处炸开，照亮整片死林。那些干枯的树干映出影子，像无数伸向天空的手。光持续了几息，然后慢慢沉下去，缩回我们掌中。
我低头看。
掌心的伤已经合上了，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形状是一只展翅的凤凰。它的尾羽缠绕着指根，翅膀覆盖整个手掌，像是烙印，又像是胎记。
迦叶也在看自己的手。他抬起来，和我的并在一起。两只凤凰图案贴合，羽翼相接，仿佛本就是一对。
他笑了下。
这时，胸口突然发烫。
我伸手进衣襟，把玉珏拿出来。它原本是乳白色，带着一点温润光泽，现在却变得透明，像一块水晶。我能透过它看见里面的东西——两条丝线，一条金，一条黑，紧紧缠在一起，中间再不分彼此。
它们一直在动，缓慢流转，像是活的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低声说。
三百年前，他在忘忧花海埋下一坛酒，写一封信给我。那时他说，只要我在，他的魂就在风里，在每一片黑羽上，在我每一次心跳里。
我以为那是情话。
现在才知道，那是誓约的开始。
我抬头看他，“迦叶，我赌赢了。”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擦掉我眼角的湿意。然后他低下头，吻了我的掌心。
唇碰到凤凰印记的那一刻，我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彻底落定了。不是安心，也不是解脱，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像是终于回到了本来该在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着我，“因为赌注是你。”
风忽然停了。
树叶不动，灰尘悬在半空，连远处飞虫的轨迹都凝住了。天地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掌心里残留的温度。
玉珏还在我手里，透明得能照见人脸。里面的丝线不再乱动，它们安静地绕着，一圈又一圈，像是永远不会断。
迦叶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他掌心的凤凰压着我的，严丝合缝。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
太阳已经移到头顶，光从枯枝间漏下来，照在坟前那卷《翼族正典》上。纸页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烬羽”两个字。旁边那句“护三界者，不论血脉”清晰可见。
迦叶看了一眼，没去翻动。他知道，有些事不用再写进书里了。它已经刻进命里。
他拉着我往后退了两步，站到母亲坟的正前方。我们面对面站着，手 still 交握。
“这次，”他低声说，“魂契会随我们的子嗣延续。哪怕转世千次，也会找到彼此。”
我点头。
不需要问为什么是现在，也不需要问会不会有代价。我们都经历过最坏的结局，剩下的，都是值得走的路。
他抬起我们的手，让掌心相对，凤凰图案再次贴合。灵力从体内涌出，顺着血脉流向契约印记。这一次没有光，也没有震动，只有细微的共鸣，像是心跳同步。
玉珏在我掌心轻轻颤了一下。
然后，它彻底静了下来。
透明的外壳映着天光，灵魂丝线在里面缓缓旋转，像星辰绕轴而行。它不会再变，也不会再碎。这个契约已经立下，不是靠法术，不是靠外物，而是靠我们走过的一切。
迦叶松开我的手，却没有退开。他伸手揽住我的腰，把我拉近。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落在颈边，很轻，很稳。
我们就这样站着。
枯林无风，大地无声。那只曾绕我们飞过的虫子又出现了，从裂缝里钻出来，停在坟前的石头上。它翅膀微张，一动不动。
迦叶下巴轻轻抵在我肩上。
我闭上眼。
就在这时，玉珏突然又亮了一下。
不是发热，也不是发光，而是内部的丝线猛地一顿，随即转向某个方向。金与黑的线条同时绷直，像被什么牵引着。
我睁开眼。
迦叶也察觉了。他抬起头，望向东南。
那里是三界边境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