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河的晨雾在九月清晨格外浓重，水汽模糊了国王学院尖顶的轮廓。沈念推开公寓窗时，冷空气裹着水草的腥甜涌进来。她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转瞬即逝的圆晕，正好框住河对岸图书馆第三扇拱窗——那是陆沐阳昨晚视频时指给她看的位置。
手机在窗台震动。照片里，相同的拱窗亮着灯，窗玻璃反光中隐约有人影走动。配文只有两个字：【早】。发送时间是六点零三分，比他们约定的视频时间早半小时。
她套上毛衣下楼时，石板路还凝着夜露。桥头的咖啡店刚开门，她指着菜单上某个复杂的名称，店员却笑着递来杯熟悉的拿铁：陆先生预存的。杯套印着剑桥盾徽，侧面用铅笔写着小小的三分糖。
图书馆的橡木长桌沁着凉意。沈念在东亚区角落坐下，发现对面椅子已摆着摊开的《高级计量经济学》——书页间夹着银杏叶书签，叶脉与她包里那枚恰好是同一棵树的产物。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时，她假装专注翻书，直到那杯拿铁被推到手边。
周教授改时间了。陆沐阳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十点导师会议。他自然地在对面坐下，袖口沾着粉笔灰，像是刚结束助教工作。
晨光透过彩窗，在他翻书的指节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沈念注意到他眼镜换成了防蓝光镜片，镜腿刻着细小的缩写——是她名字的拼音首字母。这个发现让拿铁杯沿的奶泡突然变得甜腻。
第三章的实证模型，她翻开笔记，需要补充工具变量。
用降雨量。他倾身指向某行公式，袖口掠过她手背。清冽的皂角香混着旧书纸张的气息，与三年前图书馆的味道重合。这里，笔尖在稿纸上划出弧线，你漏了地区虚拟变量。
讲解时他睫毛低垂，镜片反光里映出她专注的侧脸。当沈念恍然大悟地轻呼，他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像当年在自习室解出难题时的表情。
正午钟声响起时，雨突然落下。他们挤在图书馆门廊下等雨停，水帘将世界隔成模糊的色块。陆沐阳很自然地将伞倾向她这边，自己的右肩被雨打湿成深灰。
下午去实验室？她望着雨幕问。
他低头整理书包，新到的扫描仪要调试。拉链扣上时，露出包里熟悉的饭盒——是她昨天带来的便当盒，现在洗净装满了水果。
这种无声的照顾让心跳漏拍。走过湿滑的石板路时，她脚下一滑，被他迅速扶住手臂。触碰一触即分，但掌心的温度久久留在皮肤上。小心青苔。他耳根微红，目光转向河面游过的天鹅。
傍晚的实验室充满仪器低鸣。沈念对着电镜照片发愁时，陆沐阳递来热可可。七点数据能跑完，他指着屏幕上的进度条，然后去吃饭。杯子是他常用的那个，杯身新贴了张便签，画着简笔笑脸。
当最后一批数据导出时，晚霞已染红康河。他们沿着河岸慢慢走，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经过那棵老橡树时，陆沐阳忽然停下：等等。
他蹲身系好她松开的鞋带，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这个角度能看清他发旋旁新生的白发，在夕照里泛着银光。沈念想起大四通宵写论文时，他也曾这样蹲在图书馆走廊，帮她粘开胶的鞋底。
陆沐阳。她轻声唤。
他抬头，睫毛染着金晖。
谢谢。这两个字包含太多未言明的含义。
晚餐在中餐馆，老板娘熟稔地引他们到靠窗位置。老样子？她笑着问，陆沐阳点头。辣子鸡和蒜蓉青菜端上来时，沈念发现都是按她口味调整的做法——少辣多醋，不要香菜。
你怎么知道......
视频里，他低头布菜，你挑过三次香菜。
这个细节让眼眶发酸。她夹了块鸡肉到他碗里，发现他耳根又红了。窗外，康河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水晶。
回程时起了风，他自然地将围巾分她一半。羊毛织物带着他的体温，还有淡淡的薄荷香。走到公寓楼下，紫藤花在夜色中垂下花穗。
明早，他站在台阶下，图书馆见？
老时间。她点头，指尖无意识缠绕着围巾流苏。
这个夜晚，因为一杯预存的咖啡、一个系鞋带的动作和一句你挑过三次香菜，让陌生的国度突然有了家的温度。当沈念在窗边看见对岸图书馆的灯光熄灭，她知道有些陪伴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
而他们的故事，正在康河的晨昏交替中，悄然生长出新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