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靠着主桅杆，没有立刻回应拉姆的豪言壮语。他能感觉到，身旁的莉娜身体微微一僵。
没有人是傻子。
拉姆的选择，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将自己的性命，与他们这群不断挑战强敌的人绑在一起。
“我明白了。”雷恩终于开口，他的反应平静得超乎所有人的预料，“那就拜托你了，拉姆。把‘不屈者号’最后的进化，完成吧。”
没有挽留，没有质问，只有平静的接受。
拉姆明显松了口气，他用力点头：“您放心，船长！这会是我拉姆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
雷恩在莉娜的搀扶下，缓缓在甲板上踱步，感受着身体的复苏。拉姆则精力十足，带着两个徒弟钻进船舱，翻箱倒柜地清点那些从威士忌山缴获的财宝和“亚当”边角料，嘴里不停念叨着“外挂装甲”、“平衡龙骨”、“动力传导优化”之类的词。
甲板上，只剩下了雷恩和莉娜。
“你不怪他吗？”莉娜轻声问。
“怪什么？”雷恩扶着栏杆，眺望海面，“他是个船匠，不是战士。是我把他卷进了本不属于他的战斗里。能陪我们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他不是那种强行要求别人与自己一同赴死的存在。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
拉姆选择安稳，他选择前进。
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
莉娜没有再说话，只是扶着他的手臂，又用力了一些。
傍晚时分，雷恩独自回到了船长室。
他坐到床沿，尝试着活动自己的左臂。手臂能够抬起，也能弯曲，但就是使不上劲。一股深层的萎靡感从肌肉纤维的深处传来，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密集的细微刺痛。
【薪火】的后遗症。
那股燃尽一切的爆发力，是以透支这条手臂的生命本源为代价换来的。虽然【不灭薪王】的再生能力保住了它，但损伤的根基，却不是短时间能恢复的。
他闭上眼，将意识沉入身体。
心脏上方，那枚角斗场图腾印记静静地蛰伏着。随着他意志的集中，一股宏大、苍茫的意识瞬间将他笼罩。
冰冷的石阶，无尽的看台，以及中央那片浸透了万千强者意志的沙场。
【不屈者角斗场】。
他将意念投向自己的状态。
【宿主：雷恩】
【持有斗魂点：6697点】
六千多点。
看起来不少，但雷恩清楚，这点积蓄对于他接下来的成长，远远不够。
他的意识落在了【基础锻体】的选项上。
【第十一阶锻体：开启所需斗魂点：点】
果然。
随着锻体阶数的提升，消耗的斗魂点也在以一个恐怖的幅度增长。他现在的存量，连开启的资格都没有。
更不用提那能让他实力飞跃的【越级锻体】了。
“还是得战斗啊……”
只有战胜更强的敌人，完成更轰动的事件，才能快速积累“斗魂点”。
平静的航行能让他恢复伤势，却无法让他变得更强。
他的存在，本身就与安逸相悖。
雷恩睁开眼，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莉娜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烤得微焦的海鸟肉和一碗清水。这是船上为数不多的存粮了。
她将餐盘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很自然地拿起绷带，开始为雷恩的左臂重新换药。
“拉姆已经把船体的改造图纸画出来了，你要看看吗？”她一边熟练地缠绕着绷带，一边说。
“拿来看看。”
“他很兴奋，说要给你一个惊喜。”莉娜的动作顿了顿，“雷恩，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造一艘足够坚固的船，然后找个地方安稳地生活下去。”
“我知道。”雷恩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触感，“我没怪他。”
“那就好。”
莉娜包扎完毕，转身将那张巨大的图纸取了过来，在桌上摊开。
这是一张倾注了老船匠全部心血的蓝图。
“看这里，”莉娜指着图纸，代替拉姆进行讲解，“拉姆的设计核心是‘绝对防御’。他打算用我们手头所有的‘亚当’边角料，在‘不屈者号’的船身外侧，再镶嵌一层外挂装甲，尤其强化了船舷两侧和船底。”
“船体内部，他计划用从巴洛克工作社搜刮来的钢材，构建第二层内壁，形成‘木钢’复合结构。他说，这样一来，就算外层木甲被击穿，内层钢甲也能挡住大部分炮弹。”
“而且，所有的船舱都将进行隔断式加固，即使一两个船舱破损进水，也不会影响到整艘船的浮力。”
莉娜的解说清晰明了，将拉姆那套复杂的纯防御理论讲得通俗易懂。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防御性设计。
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在狂风暴雨和敌人的炮火中，最大限度地活下来。
雷恩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他看着图纸上那被一层层装甲包裹得密不透风的船体结构，那是一艘只为被动承受攻击而存在的船。
坚固，厚重，充满了安全感。
然而，雷恩的视线，却落在了图纸上大片的空白区域。
“说完了？”他问。
“嗯，基本就是这样了。拉姆说，只要材料和船坞到位，他有信心……”
“拉姆人呢？”雷恩打断了她。
“他在厨房，和学徒们处理最后一点食材。”
“把他叫来。”
莉娜看着雷恩，虽然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片刻之后，拉姆带着一脸期待的笑容，和两个学徒一同走进了船长室。
“怎么样，船长？我设计的这艘坚不可摧的船还不错吧！”老船匠搓着手，得意地问，“只要能完成，伟大航路前半段，没有任何炮火能轰沉我们！”
雷恩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伸出右手，在图纸上敲了敲。
“拉姆，我问你几个问题。”
“您说！”
“这艘船，设计了几座主炮？”
拉姆愣了一下：“主炮？船长，我们这艘是高速突进船，加装重炮会严重影响船速和转向……”
雷恩没理会他的解释，继续问：“那侧舷的速射炮位呢？”
“这个……也没有。炮手需要训练，而且炮弹的补给也是个大问题。”拉姆的额头开始冒汗。
“好，那我不问火炮了。”雷恩的指尖划过船头，“这艘船的撞角呢？用‘亚当’木料加固，内部填充高密度合金的撞角，有设计吗？”
“撞……撞角？”拉姆彻底懵了，“船长，那是古代战舰的配置了，现在谁还用撞角……”
“我用。”雷恩打断他，声音不大，却让拉姆等人感到一阵寒意。
“我再问你，甲板上，预留了武器架和钩索发射器的位置吗？船舷两侧，有便于接舷战的突击翻板吗？”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拉姆哑口无言。他设计的图纸上，这些东西，全都没有。
他的理念里，根本就没有“主动攻击”这个选项。
“船长……我的想法是，依靠船的坚固和速度，摆脱战斗，而不是去主动战斗……”拉姆试图辩解，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雷恩站了起来。
他走到桌前，俯视着那张承载了船匠梦想的图纸。
“拉姆，你的设计很好，好得无懈可击。”
“但你搞错了一件事。”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上“不屈者号”的名字上。
“一座只能挨打的船壳，没资格叫‘不屈者号’。”
“我的船，不需要龟缩在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