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的春末，山林间的绿色已经浓得化不开。
侦察营的训练场上，杀声震天。
“上！”林啸天一声低吼。
赵铁柱高大的身影如同猛虎下山，扑向对面的“哨卡”。但他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落地、翻滚，手中的木刀悄无声息地“割断”了两个哨兵的喉咙。
“二组，左翼！三组，右翼包抄！其他人，跟我从正面摸进去！”
林啸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谷。
战士们如同幽灵般在林间穿梭，动作迅捷而安静。他们利用林啸天教授的“猎人步法”，在落叶上行走也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石铁山、李大山，还有爆破组组长王庚，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观摩着这场对抗演习。
王庚看得手痒，他捅了捅身边的李大山：“老李，你看看，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些兵吗？一个个跟山里的猴子成了精似的！”
李大山抚着胡须，眼中满是赞叹：“这林啸天，真是个练兵的奇才！才一个多月，侦察营的这股子精气神，简直脱胎换骨！你看他们那眼神，都带着狼性！”
石铁山没有说话，他只是重重地点头。林啸天的训练方法在全队推广后，部队的整体战斗力，尤其是野外作战和隐蔽能力，提升了一大截。
就在演习进入最激烈的时候，一名通讯兵骑着快马，从山外飞奔而来，马背上满是尘土和汗水。
“队长！队长！紧急命令！”通讯兵滚下马鞍，连滚带爬地跑到石铁山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漆密封的牛皮信封，“上级……上级的紧急命令！”
石铁山的心猛地一沉。他撕开信封，抽出电报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几行字。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停止演习！所有干部，指挥部紧急集合！”石铁山的声音洪亮而急促，在山谷中回荡。
林啸天正在指挥突袭，听到命令，立刻打了个手势：“全体都有！停止行动！回营集合！”
战士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军令如山，迅速收拢队伍，返回驻地。
……
游击队简陋的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石铁山、李大山、王庚、林啸天，以及各营连的主要干部，全都到齐了。
石铁山将电报纸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同志们，”他环视四周，声音低沉，“上级来了新命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命令：为配合主力部队在苏北地区的战略部署，牵制日军南下兵力。我部，即刻起，停止在鲁南山区的游击作战，全体整编，战略转移至……”
石铁山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临水城一带，开辟新的根据地！”
“临水城？”王庚第一个叫了起来，他那大嗓门在屋里嗡嗡作响，“临水城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大山眉头紧锁，走到地图前，仔细寻找着。他的手指在一片平坦的区域停下：“在这里。苏北平原，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直线距离超过四百里。”
“平原？”李大山倒吸一口凉气，“队长，我们是游击队，是山里的狼！到了平原，一马平川，鬼子的坦克、装甲车、骑兵，都能撒开了欢地跑！我们……我们的优势没了啊！”
李大山的话，说出了在场大多数干部的担忧。他们习惯了在山林中和敌人周旋，突然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平原地区，心里都没底。
王庚也凑到地图前，看了半天，嘟囔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山头都没有，怎么打？不过……这地方河倒是挺多，桥也不少吧？有桥就好，有桥就有我王庚的活儿干！”
石铁山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
“安静！”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粗大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临水城”的位置上。
“上级的命令，是战略转移，不是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必须无条件执行！”
“李大山同志的担忧，有道理。”他话锋一转，“平原作战，对我们来说是全新的挑战。但同志们，你们要想一想，上级为什么偏偏派我们去？”
他看着林啸天：“啸天，你来说说。”
林啸天从命令下达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低头看着地图。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临水城”那三个字。
这个名字，他无比陌生。
但不知为何，从听到这三个字开始，他的心脏就没来由地一阵狂跳，一股莫名的、冰冷的不安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报告队长！”林啸天站起身，努力压下心中的异样，“我认为，上级派我们去，正是因为我们是全军战斗力最强、机动性最灵活的部队！”
他走到地图前：“平原作战，确实限制了我们的隐蔽优势。但反过来看，平原水网地带，也给我们的侦察和机动提供了新的可能。我们可以利用水网穿插，可以利用村庄打巷战，可以利用青纱帐打伏击！”
“更重要的是，”他看向石铁山，“上级的命令是‘配合大部队作战’。这说明，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了！我们从敌后的小打小闹，开始转向正面战场的辅助！这是对我们部队的肯定，也是对我们战斗力的信任！”
石铁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啸天说得对！”他重重一拍桌子，“我们不能总躲在山里当‘山大王’！我们是正规的革命部队，要能打山地战，也要能打平原战！要能打游击战，也要能打运动战！”
“这次转移，不只是地点的变化，更是我们部队打法和思想的转变！是上级对我们的考验！我们必须打好这一仗，在苏北平原上，插上我们游击队的旗帜！”
石铁山的话，像一把火，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热血。
“打好这一仗！”王庚第一个吼道。 “坚决执行命令！”李大山也挺直了胸膛。
“好！”石铁山大手一挥，“现在，我命令！”
“全队即刻停止训练，转入战备状态！两天！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准备！”
“李大山！” “到！” “你负责全队后勤和物资整编！粮食、弹药、药品，分类打包！所有重型装备，无法带走的，就地销毁或掩埋！我们要轻装简行！”
“是！”
“王庚！” “到！” “你负责所有的炸药和爆破器材！必须万无一失！在转移途中，你就是我们的开路先锋，遇山开路，遇水……你自己想办法架桥！”
“嘿嘿，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王庚兴奋地搓着手。
“林啸天！” “到！”
石铁山走到林啸天面前，神情无比严肃：“你的侦察营，是这次转移的重中之重！是全队的眼睛和耳朵！”
“从现在起，我需要你，”石铁山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三天之内，给我绘制出三条从这里到临水城的行军路线！一条主线，一条备用路线，一条紧急撤退路线！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偷也好，抢也好，我要精确到每一条小路，每一个村庄！”
“第二，沿途所有日伪军据点、兵力部署、火力配置，我都要一份详细的情报！尤其是那些我们必须绕开的硬骨头！”
“第三，”石铁山的声音压得更低，“我要你派最精锐的小队，化装成老百姓，提前渗透到临水城一带！我们不能两眼一抹黑地扎进去！我要在我们的大部队到之前，先在那里扎下一颗钉子！”
石铁山拍了拍林啸天的肩膀，力道很重：“啸天，这个任务，九死一生。你，敢不敢接？”
林啸天“啪”地一个立正，黑色的眸子里燃烧着火焰：“报告队长！没有‘敢不敢’，只有‘保证完成’！侦察营全体将士，誓死完成任务！”
“好！”石铁山重重地吐出一个字。
“赵铁柱！”林啸天转身吼道。 “到！”赵铁柱一步跨出。 “通知侦察营所有连排长，十分钟后，作战室开会！所有人，带上全部地图和三天干粮！从现在起，侦察营，一级战备！”
“是！”
……
干部会议一结束，整个游击队驻地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战士们忙碌地打包行李，擦拭武器。 伙房里，炊事班在连夜赶制能长时间保存的炒面和干粮。 卫生员们在清点药品，把宝贵的盘尼西林和绷带小心翼翼地打包。
一种混杂着兴奋、不安和期待的情绪，在营地里弥漫开来。他们要离开这片熟悉了两年多的山林了，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打一场完全陌生的仗。
侦察营的作战室里，灯火通明。
林啸天站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地图上已经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标记。
“……根据情报，这条路虽然近，但要经过日军一个联队驻守的县城，火力太猛，否决。”
“这条路全是山地，我们是能走，但辎重和伤员怎么办？行军速度太慢，也否决。”
“营长，”赵铁柱指着地图上的一条细线，“这条线怎么样？沿着两条山脉的夹缝走，虽然绕了点，但大部分是丘陵和密林，方便隐蔽，而且沿途只有几个小据点。”
林啸天仔细研究着赵铁柱指的路线，又拿起放大镜看了一遍，点了点头：“这条路，可以作为主攻路线。但是……”
他指向路线中段的一个小镇：“这里，‘三岔河’，三条河汇流的地方，是必经之路。鬼子在这里肯定有防备。我们要提前搞清楚这里的兵力。”
“刘三娃！” “到！”那个曾经被林啸天训斥“吃不吃虫子”的战士，现在已经是侦察一连最出色的尖兵。 “你带你的排，化装成商人，今晚就出发！目标三岔河！三天之内，我要知道那里有几个鬼子，几挺机枪，换防时间！” “是！”刘三娃敬了个礼，转身就去准备了。
“铁柱！” “到！” “你亲自带一个连，作为先遣队，沿着这条主路线，在前面给大部队清扫障碍！记住，只准侦察，不准交火！遇到小股敌人，能绕就绕，绕不开的，用刀解决，不准放一枪！”
“明白！”
“其他人，分头行动，绘制备用路线和撤退路线！明天天亮前，我要看到完整方案！”
“是！”
战士们领命而去，作战室里只剩下林啸天一人。
他没有休息，继续在地图上推演着各种可能。行军、宿营、遭遇战、突发情况……
“临水城……临水城……”
他又一次默念着这个名字。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如同附骨之疽，再次袭来。
他走出作战室，夜风微凉。他需要冷静一下。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驻地最高的那处山顶。这是他平时最喜欢来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片山林。
他回头，望了一眼这片他们战斗了近两年的山脉。这里有他们的汗水，有牺牲战友的鲜血，也有他们成长的足迹。
“队长……老王……战友们……”他轻声呢喃，“我们要走了。去一个新的战场。”
他转过身，面向东方。
那里，是苏北平原的方向，是临水城的方向。
天边，是无尽的黑暗，晨星尚未升起。
林啸天看不见那座城，但他的心却能感觉到。那座城，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静静地等待着他。
他感到一阵寒意，不是因为夜风，而是发自内心的战栗。
那是一种猎人面对一个从未见过的、极其危险的猎物时才会有的本能预感。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去，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那里，将是他命运的转折点。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临水城……”
他对着黑暗，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你是龙潭还是虎穴，我林啸天……来了！”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下山坡。
朝阳未升，但他的心中，已经燃起了一片比朝阳更炽烈的火焰。新的征程，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