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耳朵还在响，像是有只蚊子在颅骨里撞来撞去。刚才那股拉力被反噬回去的时候，震得耳道发麻。我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右耳骨，嗡鸣淡了些。
浮碑前的风停了，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照下来，落在我脚边。噬灵蚓皇趴着不动，九道虚影绕着身子缓缓转，头顶草环绿油油的，像刚摘下来的野菜。
我从怀里摸出一颗果子，红皮带斑点，柳蝉衣给的。她说是厨房顺的，我知道是假的。真果子哪有这种颜色。咬一口，舌头会麻三天，我喜欢。
咔嚓。
汁水溅到唇上，有点涩，有点辣，还带点铁锈味。我嚼了几下，咽下去。胃里暖了一下，那是饕餮袋在干活。
就在这时候，地面传来脚步声。不急，不重，一步一步踩得稳。我抬头看过去。
花倾城来了。
她穿一身白裙，外披金纹纱袍，手里捧着一卷泛光的纸，封口贴着符纸。她走到十步外停下，抬起下巴。
“奉佛谕，问罪青玉小十七。”她说，“可敢应劫？”
我没动，把果核吐出来，捏在手里翻了个面。壳上有道新裂纹，昨天还没有。
“圣女啊。”我咧嘴一笑，“你这战书……该加点辣椒粉了。”
她眼神没变，手也没抖，但身后那根缠在手腕上的藤蔓突然抽出，直奔我面门而来。速度快，带着风声。
我装作吓到，往后一仰，脚底打滑，整个人摔在地上。灰袍扬起，袖子里的粉末混着蛊虫碎屑喷了出来，迎上藤蔓。
滋啦。
藤蔓边缘开始发黑，像是被火烧过。它猛地缩回去，缠回花倾城手臂。她盯着那处焦痕，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我顺势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走到她面前。
“别紧张。”我说，“就是一点调味料。”
她想后退，但我已经伸手按住了她后颈。皮肤很凉，像摸到一块玉石。指尖一压，一枚无形蛊卵滑进去，顺着经络往下走。
她身体僵了一下。
“现在，该我……回战书了。”我凑近她耳边说。
她没说话，转身就走。步伐还算稳，但左肩比右肩低了半寸，那是蛊卵激活时的反应。等她下次吹笛，音波会自动指向我设的坐标。
我不急。
反正她逃不掉。
等她走出二十步，我才回头看向东南方向的云层。那里有个人一直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墨无涯。
他站在一片阴影里，脸上戴着那副笑脸面具，嘴角翘着十五度。手指垂在身侧，血正从指尖滴下来，落在空中就化成黑雾，腐蚀着周围的灵气。
他想破我的结界。
可惜，护山结界是噬灵蚓皇放屁形成的，自带毒雾防护。他的血雾碰上去，直接被吸进去了。
我冲他笑了笑：“判官大人，站那么远，是怕我请你吃果子？”
他没答话。
但我看到他面具微微颤了一下。
就一下。
然后他抬手，掌心多了一支笔。黑色，细长，笔尖沾着血。他轻轻擦了擦面具边缘，动作像在念经。
我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在等。
等一个我能撑不住的时候。
可惜，我现在状态很好。
果核在口袋里发烫，里面又有声音了。
我掏出来看了一眼。
裂纹更深了，金色丝线在里面游动，像蜘蛛织网。声音是从壳里传出来的，低沉，缓慢，带着点嗡鸣。
佛音。
我又听见了。
这次比之前清楚，还能听出有几个字在重复。
“……劫……不可避……”
我冷笑一声，把果核塞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口。
声音立刻小了。
我嚼了几下，咽下去。肚子里暖了一下，像是吞了口热汤。
这时候，浮碑下的土地轻微震动。噬灵蚓皇扭头看了眼东墙根，第三块碎石下面，牵梦蚓还在爬。它已经快到旧阵眼了。
执法堂的人还没死心。
他们换了个法子，不再硬冲，改用细线慢慢渗。以为这样我就发现不了。
但他们忘了，牵梦蚓最喜欢吃这种慢东西。
我蹲下身，拍了拍噬灵蚓皇的脑袋：“待会要是有人挖地，你就打个嗝。”
它晃了晃头，表示明白。
我们合作多年，不用多说。
我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破袍子上的洞被风吹得鼓起来，里面藏着的六种毒粉还剩五种没用。我不急。
远处有几个弟子在偷看，躲在石柱后面，探头探脑。有人认出了我手里的果核，是前几天被大家笑话的那个——捡来的烂果子，壳都发霉了。
现在没人笑了。
我低头看了看果核，新的那颗又被我啃掉一圈。壳里的震动又来了，这次不是佛音，也不是灵气，是一种更轻的声音。
像是有人在敲门。
一下，又一下。
我盯着它，没眨眼。
天上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我袖子直抖。我抬手抓了抓耳朵，还有点痒。刚才那阵乱流虽然被压下去了，但余劲钻进了耳道，现在还在嗡嗡响。
我不急。
反正我知道它从哪儿来。
东墙根第三块碎石下，那个旧阵眼还在发热。执法堂的人换了手法，不再强行打通，而是试着用细线慢慢渗透。他们以为这样不会触发预警，但他们不知道，牵梦蚓最喜欢这种慢动作的活儿。
它已经在往那边爬了。
我笑了笑，把果核叼在嘴里，双手插进袖子。
这时候噬灵蚓皇突然扭头看向东南角，九道虚影同时颤动。它察觉到了什么。
我也感觉到了。
地底深处传来一股拉力，不是冲我来的，是冲果核的。有人想远程牵引，想把我封进去的灵气抽走。
可惜啊。
他们忘了这果核是谁做的壳。
我松开手，让果核悬在半空。
金纹亮起，锁灵囚穹阵第二重印悄然开启。所有试图外泄的灵气瞬间倒流，顺着那股拉力反向追溯而去。
下一秒，东南方向传来一声惨叫。
很短，很快，然后就没声了。
我收回果核，放进怀里。
风又起来了。
我抬起手，把嘴里的果核拿出来。
咬下去之前，我说：“现在，该谈谈……因果了。”
果核壳内佛音再起，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一个词。
“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