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时间仿佛在林乾那句话落下的瞬间彻底凝固。
那句“臣,要这块地”如同一道无声的敕令,将所有人的呼吸、心跳乃至思维,都强行暂停。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顺着他那根修长而稳定的手指,投向了那幅巨大的《大周万邦全舆图》。
那是一根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手指。它曾经指点过江南盐政的脉络,也曾经在京城的地图上,圈定过旧日勋贵的坟场。而此刻,这根手指,却指向了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地方。
它没有落在富庶的江南,没有停在安逸的蜀中,甚至没有触及大周王朝版图内的任何一寸土地。
它越过了蜿蜒的长城,越过了广袤的北疆草原,重重地按在了那片位于大周舆图最北端、几乎延伸至画卷边缘的、一片用淡墨写意般勾勒出的、广袤无垠的未知区域之上。
那片区域,在舆图馆的制图官笔下,只标注着寥寥四个字。
罗刹国疆域。
死寂。
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mock的死寂,笼罩了整座金銮大殿。
疯了。
这是在场几乎所有人在短暂的思维停滞后,脑海中同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们设想过林乾可能会以退为进,索要兵权;设想过他会索要更大的官职,更多的财物。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他竟然会指着一片位于大周国境之外的、传说中冰封万里的蛮荒之地,说出“我要这块地”这样一句荒诞到近乎戏谑的话语。
这已经不是贪婪,也不是狂妄。
这是……疯癫!是对这场帝国最高规格的御前扩大会议,最赤裸裸的戏耍与蔑视!
短暂的死寂之后,一个刺耳至极的爆笑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庄严肃穆的殿堂。
“哈哈……哈哈哈哈!”
恭亲王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直不起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颤抖地指着林乾。那张老脸上,因为过度的大笑而布满了扭曲的褶皱,浑浊的老泪都从眼角笑了出来。
“疯了!真是疯了!本王今日,总算是开了眼界!”
他猛地收住笑声,脸色瞬间由狂喜转为森然的暴怒。他霍然转身,对着御座上的新君,再次重重跪倒,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被“戏耍”后的无尽悲愤与“忠诚”。
“陛下!您看见了!您也听见了!”
他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钢针,“此子,已经不是狂妄,而是疯癫!他竟敢当着满朝文武,当着陛下的面,指着那化外之地,胡言乱语!这是在戏耍朝堂!这是在藐视君父!这是大不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大殿内掀起阵阵回音,充满了煽动性。
“我大周自开国以来,何曾有过如此荒唐之事?臣恳请陛下,立刻将此疯言疯语之徒拿下,治他一个欺君罔上、戏耍朝堂的大罪!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这番话,如同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早已按捺不住的旧勋贵集团。
“请陛下治林乾大不敬之罪!”
“狂悖无礼,藐视天威!请陛下严惩!”
“此等疯徒若不严惩,我朝颜面何存?国法何在?”
附议之声,比方才逼迫林乾接受封赏时,还要激烈百倍,还要理直气壮!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义愤填膺”,仿佛真的在为帝国的尊严而战。
局势,在瞬间发生了惊天逆转。
方才还被逼入绝境的林乾,此刻似乎因为自己一句“疯话”,将自己彻底推入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从一个“贪婪的权臣”,变成了一个“疯癫的逆贼”。这一次,他面对的,是足以将任何人碾得粉身碎骨的、名为“纲常伦理”与“帝王尊严”的无上铁则。
就连陈润这等心志坚定的盟友,此刻也面无人色,双腿微微发软。他张了张嘴,想要为林乾辩解,却发现,在这种指控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然而,就在这片足以吞噬一切的声讨狂潮之中,那个处于风暴中心的男人,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惊愕的举动。
他既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些状若疯狗的政敌一眼。
在恭亲王等人那布满了狰狞与快意的目光注视下,林乾平静地转身,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御座,面对着那位从始至终都面沉如水的年轻帝王,缓步上前。
“咚。”
他单膝跪地。
那一声轻响,如同战鼓的序章,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竟让那喧嚣的声讨,都下意识地为之一滞。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洗,直视着龙椅上的君王。
他那洪亮如钟、沉稳如山的声音,响彻了整座太和殿。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迷雾与诋毁的、磅礴浩瀚的力量。
“陛下!”
他一字一顿,字字千钧。
“臣所求,非是这片土地。”
“而是……”
他微微停顿,蓄积起所有的力量,随即,那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的宣告,轰然炸响!
**“……征服这片土地的,权力!”**
一句话,如同一道横贯天际的惊雷,狠狠劈进了每个人的脑海深处!
征服的权力?
这是何意?
恭亲王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一股浓烈的不安,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心底最深处疯狂涌出。
不等任何人从这颠覆性的宣告中回过神来,林乾已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用火漆密封的绝密军报。他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陛下!此乃西域都护府都督卫疆,八百里加急送回的绝密军报!”
“军报所言,罗刹国狼子野心,已非我大周癣疥之疾,而是心腹大患!他们不仅以新式火器武装北疆蛮族,其先遣之军,更已越过万里雪原,窥伺我大周龙兴之地!”
他猛然抬高了声调,那声音里,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与担当,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直指苍穹!
“北疆之患,若不根除,则国无宁日!社稷不安!”
“臣,林乾,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今日,不求封赏,不求富贵!”
“臣,愿为陛下,为大周,亲率大军,北上远征!将那片‘无主之地’,化为我大周永固之疆土!为我朝,开万世之太平!”
“待功成之日,再论封赏,亦不为迟!”
石破!天惊!
那句石破天惊的“求封赏”,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升华为了一句气吞山河的“求出征”!
那看似荒诞不经的“疯言疯语”,在这一刻,化作了为国远征、开疆拓土的豪迈誓言!
他哪里是在戏耍朝堂?
他分明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震撼的方式,向君王,向满朝文武,剖明自己的心迹!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安逸富贵的黄金囚笼。
他要的,是金戈铁马,是万里关山,是为这个他所深爱的国家,扫平一切威胁的无上兵权!
前一刻,他还是被满朝围攻、进退维谷的“贪婪权臣”。
这一刻,他却已化身为一个不计个人得失、愿为帝国血战到底的盖世忠臣!
整个事件的性质,被他以一种最不可思议的方式,彻底扭转!
“轰——”
太和殿内,所有人的大脑,都仿佛被这接二连三的惊天逆转,彻底炸成了一片空白。
恭亲王和他身后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盟友,如同在盛夏的正午被一道九天寒冰劈中,从头到脚,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们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容,那狰狞得意的表情,就那么凝固着,与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极致的惊骇与茫然混合在一起,显得无比的滑稽,无比的可笑。
他们精心策划的“黄金囚笼”之计,他们引以为傲的“诛心”阳谋,在林乾这番气吞万里的远征宣言面前,被碾得粉身碎骨,连一丝尘埃都未曾留下。
而在大殿的另一侧,以卫疆、雷鸣为首的军方将领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中瞬间爆发出了一股滔天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热战意!
他们几乎是在同时, “唰”的一声,齐齐出列,对着御座的方向,单膝跪倒!
那由数十名百战悍将共同发出的、足以撼动梁柱的怒吼,汇成了一道钢铁的洪流,响彻云霄!
“臣等,愿随侯爷,北上远征!为大周,开疆拓土!死不旋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