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清晨带着古都特有的宁静，薄雾如纱，萦绕着旅馆庭院的青松飞石。陈默早早起身，在廊下练习那套从《火之卷》中悟出的呼吸法，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缓缓游走，驱散了异国他乡的些许不适。
“默哥，起这么早？”小结巴揉着惺忪睡眼走出来，身上还穿着旅馆提供的浴衣，头发乱蓬蓬的像只炸毛的猫。
“入乡随俗，感受下京都的灵气。”陈默收势，笑着看她，“睡得好吗？”
“还、还行，就是榻榻米有点硬……”她嘟囔着，忽然吸了吸鼻子，“咦？什么味道这么香？”
陈默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食盒，里面是几块精致小巧的和果子，形如枫叶，色泽诱人。“刚跟旅馆的料理长偷师学的，豆沙里加了点星尘改良，尝尝？”
小结巴眼睛一亮，抓起一块塞进嘴里，顿时幸福地眯起眼：“唔！好吃！比昨天宴会上那些冷冰冰的生鱼片好吃多了！”
两人正说笑，山鸡洪亮的声音从院门传来：“小默！阿细！走，带你们去吃地道的京都早餐！”
只见山鸡一身骚包的亮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胳膊上还挎着温婉可人的山田纪香，一副人生赢家的模样。他身后跟着几个三联帮小弟，以及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陈浩南。
“浩南哥，还在为昨晚的事烦心？”陈默走过去低声问。
陈浩南冷哼一声：“雷复轰那条毒蛇，昨晚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我收到消息，他今天约了几个帮内摇摆不定的堂主喝茶。”
一行人来到只园一家老字号茶寮。刚踏进包厢，却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已经等在里面——雷复轰！
他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和服，显得更加斯文，正慢条斯理地烹茶，见到众人，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真巧，我也来这家用早餐，听说浩南哥和陈先生也来了，就冒昧一起了。这家的怀石料理早餐很出名，尤其是他们的玉子烧，堪称一绝。”
山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纪香轻轻拉了他的衣袖一下，示意他冷静。
陈浩南面无表情地坐下：“雷公子有心了。”
早餐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开始。雷复轰果然不愧是笑面虎，席间谈笑风生，从京都风物谈到茶道花道，绝口不提帮务，仿佛昨晚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直到最后一道甜品——玉子烧上来时，雷复轰才状似无意地将话题引向陈默：“陈先生是餐饮界的行家，觉得这玉子烧如何？”
那玉子烧色泽金黄，层次分明，看起来确实火候到位。陈默尝了一口，微微点头：“蛋香浓郁，口感嫩滑，高汤的鲜味也融进去了，是好手艺。”
雷复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这是店主三代单传的手艺，据说当年还给天皇做过。不知比起陈先生闻名港澳的‘星尘’烧烤，孰高孰低？”
来了，刁难开始了。山鸡握紧了拳头，陈浩南眼神微冷。
陈默却不慌不忙，又细细品了一口，这才缓缓道：“玉子烧确实不错，火候精准，调味传统。不过……”他话锋一转，“三代单传，固守传统是好事，但也少了点新意。就像这京都，古韵悠长，但若没有新鲜血液注入，终究会慢慢失去活力。”
他放下筷子，看着雷复轰：“料理如此，帮派……亦如此。”
雷复轰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哦？陈先生的意思是，传统不值一提？”
“非也。”陈默摇头，“传统是根基，但不能成为束缚手脚的枷锁。真正的传承，是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敢于创新，适应时代。就像我的烧烤，用的是最古老的炭火，但调料和理念，是新的。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他这番话，明面上是在说料理，暗地里却直指三联帮乃至整个江湖的现状，更是隐隐回应了雷复轰昨晚“勾结外人”的指责——合作不等于背叛，创新才能发展。
包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庭院竹筒敲石发出的清脆“笃”声。
雷复轰盯着陈默，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他忽然轻笑一声，拍了拍手：“精彩！陈先生果然见识不凡。既然如此，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击掌两下，包厢拉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神情倨傲的中年日本人走了进来，对着雷复轰微微一躬身。
“这位是小林清志先生，京都‘吉兆’料理店的副主厨，也是日本关西地区年轻一代料理人中的翘楚。”雷复轰介绍道，语气带着一丝挑衅，“听闻陈先生厨艺通神，小林师傅很是仰慕，想与陈先生切磋一下，不知陈先生可否赏脸？”
山鸡猛地站起：“雷复轰，你什么意思？”
陈浩南也皱起眉头。
这是赤裸裸的挑战！而且是在别人的地盘，用别人最擅长的料理形式！
小林清志上前一步，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道：“久闻陈桑‘星尘’之名，能以街头小吃撼动港澳美食界。在下不才，想以京都怀石料理，请教陈桑对‘料理之魂’的理解。”他眼神锐利，带着属于名店厨师的骄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答应，风险极大，在对方擅长的领域落败，不仅个人声誉受损，更会连累洪兴和山鸡的颜面。不答应，则显得怯懦，同样会被雷复轰大做文章。
小结巴紧张地抓住陈默的衣角，小脸煞白。
陈默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轻松而坦然：“小林师傅客气了。切磋厨艺，互相学习是好事。不过……”他看向雷复轰，“既然是切磋，总得有点彩头吧？不知雷公子打算赌点什么？”
雷复轰没想到陈默如此痛快，还反将一军，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陈先生快人快语。这样，如果陈先生赢了，我在京都的那家中华料理店，立刻关门，并且公开承认技不如人。如果小林师傅赢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山鸡和陈浩南，“我希望山鸡哥能在婚后，更多地把精力放在台湾帮内事务上，至于和山田组的某些深度合作，可以先放一放。”
图穷匕见！他的目标依旧是破坏联姻带来的深度结盟！
山鸡气得脸色铁青，刚要发作，却被陈默用眼神制止。
“好！赌注我接了！”陈默站起身，气势丝毫不输，“不过形式得改改。怀石料理非我所长，街头烧烤也非小林师傅所专。既然是切磋‘料理之魂’，不如我们限时一小时，用这茶寮厨房里现有的任何食材，各自做一道最能代表自己理念的菜品，请在场所有人以及店主盲品评判，如何？”
小林清志皱了皱眉，他习惯了怀石料理的繁复精致，对这种近乎随性的比试有些不适。但看着陈默自信的眼神，他骨子里的傲气也被激了起来：“可以！”
雷复轰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只得点头同意。
茶寮的老板是个干瘦的小老头，听说要在他的厨房进行比试，起初很不情愿，但在雷复轰出示了某个证件并承诺支付高额费用后，才勉强答应，并自愿充当裁判之一。
厨房被清空，只留下陈默和小林清志，以及双方各一名助手（陈默带了小结巴，小林带了他的学徒）。其他人都在厨房外的走廊等候，可以通过打开的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形。
计时开始！
小林清志立刻进入状态，他动作迅捷而优雅，选取了上等的鲷鱼、海胆、鱼子酱以及当季蔬菜，显然是要做一道精简版的怀石料理，力求在短时间内展现京都料理的精髓。他的动作如同舞蹈，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仪式感，引得窗外围观的一些日本食客低声赞叹。
反观陈默，却不紧不慢。他在厨房里转了一圈，摸了摸还带着露水的京野菜，闻了闻本地产的味增，最后在角落发现了一小筐不起眼的红薯和几个鸡蛋。
“他、他要做什么？”小结巴看着那堆朴素的食材，有点傻眼。跟对方那些高级海鲜比起来，这差距也太大了！
陈默却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最高级的料理，不是用最名贵的食材，而是用最平凡的材料，做出打动人的味道。”
他让小结巴生起炭火——这是他一再要求，茶寮老板才不情不愿提供的。然后他开始处理红薯，洗净，去皮，却没有立刻烹饪，而是放在一旁。他拿起鸡蛋，分离蛋清蛋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
窗外，雷复轰看着陈默的动作，嘴角泛起冷笑。在他看来，陈默已经放弃了。
山鸡紧张地手心冒汗。陈浩南则目光深沉，他相信陈默不会无的放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林清志的料理已经初具雏形，摆盘极其精美，如同艺术品。而陈默，才开始将红薯切片，用特制的酱料（他随身携带的小瓶星尘粉末与味增、清酒等调和的）腌制，然后放在炭火上慢慢烤制。同时，他用一个小锅，专注地烹饪着那碗看似普通的鸡蛋羹。
厨房里，炭火的噼啪声与小林那边精准的刀工声形成鲜明对比。
最后十分钟，陈默将烤得焦香软糯的红薯取出，捣成泥，与他蒸好的、嫩滑如布丁的鸡蛋羹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没有过多装饰，只在上面轻轻撒了一点点金色的星尘粉末作为点缀。一道看似朴实无华，却散发着诱人暖香的“红薯蛋羹烤”完成。
而小林清志，则完成了一道宛如山水画般的“鲷鱼海胆佐时蔬”，晶莹剔透，色彩淡雅。
时间到！
两道菜被匿名编号，端到评判席。评判包括茶寮老板、一位被请进来的资深美食评论家（雷复轰安排）、陈浩南、山田纪香以及随机挑选的三位本地老食客。
评判开始。小林的菜品得到了几乎一致的外观高分，味道上也获得了“鲜美”、“精致”、“传统技艺高超”的评价。
轮到陈默的菜品时，几位评判起初有些疑惑，因为这看起来太普通了。但当他们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茶寮老板猛地睁大了眼睛，握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
那位美食评论家闭上了眼，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像是怀念，又像是感动。
一位老食客吃着吃着，眼眶竟然微微泛红。
“这、这是什么味道？”茶寮老板声音有些沙哑，“明明是红薯和鸡蛋……为什么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冬天里，母亲在灶台边给我做的点心……那种温暖，那种安心……”
“不仅仅是温暖，”美食评论家深吸一口气，“还有一种……蓬勃的生机感？吃下去，感觉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
“是满足感。”山田纪香轻声说，她看着那碗蛋羹，眼神柔和，“最简单的食材，做出了最纯粹的美味。让人忘记烦恼，只觉得……活着真好。”
盲品投票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陈默那道看似平凡的“红薯蛋羹烤”，以压倒性优势获胜！
“这不可能！”小林清志失态地叫道，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精心之作败给如此简单的食物。
雷复轰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陈默，仿佛要把他看穿。
陈默走到小林清志面前，平静地说：“小林师傅，你的料理很好，技艺无可挑剔。但它更像是一件摆在博物馆里的艺术品，完美，却少了点……烟火气。而料理的根，在人间烟火里。能打动人心，让人感到幸福和力量的，才是真正的‘料理之魂’。”
小林清志怔在原地，看着评判们脸上那未散的感动神色，又看看自己那盘虽然精美却似乎缺少了灵魂的料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雷公子，承让了。”陈默转向雷复轰，微微一笑，“希望您遵守承诺。”
雷复轰胸口剧烈起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当然……陈先生好手段。”他深深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随即转身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赢了！默哥赢了！”小结巴欢呼着跳起来，抱住陈默的胳膊。山鸡也兴奋地捶了陈默一下：“好小子！真给我长脸！”
陈浩南走到陈默身边，低声道：“你这次把他得罪狠了。”
陈默看着雷复轰消失的方向，脸上笑容渐敛：“我知道。但他也让我更确定，他接下来的动作只会更疯狂。浩南哥，忠勇伯那边……”
“我已经加派了人手。”陈浩南语气凝重，“不过，这里毕竟是日本，不是我们的地盘。一切还要小心。”
当晚，山鸡在住处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庆祝派对。派对气氛热烈，但陈默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他借故走到庭院透气，月光如水，洒在枯山水上。
忽然，他眼角瞥见远处树丛中似乎有反光一闪而逝，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不动声色，假装欣赏月色，暗中运转《火之卷》的呼吸法，感知力瞬间提升。他“听”到了微弱的、压抑的呼吸声，来自至少三个不同的方向。
雷复轰的人？还是山田组里其他不满联姻的势力？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草木清香，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庭院的气味——是金属和硝烟的味道。
风雨欲来。
陈默转身回到热闹的屋内，脸上的表情轻松自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但他知道，暗处的杀机已经如同潜伏的毒蛇，露出了獠牙。
他必须更快，更快地揪出雷复轰的阴谋，否则，不仅仅是忠勇伯，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场京都之行，已然从婚宴前的暗斗，逐渐转向了刀光剑影的明争。而他的料理，或许将成为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