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朝天幕在一片极其风雅却又隐约透着疯狂劲儿的背景音中缓缓铺开——那是徽墨在端砚上细细研磨的沙沙声,是湖笔在宣纸上挥洒的簌簌声,是金石印章重重钤盖的清脆“啪嗒”声,其间还夹杂着巨型太湖石在运河拖船上发出的沉重呻吟与纤夫劳役的喘息。光芒也透着文雅与奢靡交织的复杂调性,有书画的留白韵味,也有金玉宝石的炫目反光。只见天幕上闪过瘦劲屈铁的独特书法、奇崛嶙峋的巨石、盖满各色印章的传世名画、以及堆积如山的古玩珍品。林皓的声音,这一次带着一种艺术品鉴赏家般的考究腔调,却又难掩其中“这得花多少钱”和“这操作也太骚了”的吐槽欲,如同一位在博物馆和拍卖行之间反复横跳的评论员,字正腔圆却又暗藏机锋:“各位雅好金石书画、沉迷奇珍异宝、或者单纯喜欢往家里划拉好东西的陛下、文人、收藏家们!今天,咱们不聊吃喝玩乐那些俗务,来点高雅的——扒一扒那些在历史上,将个人审美与收藏欲望发挥到极致,甚至不惜动用举国之力来满足自己那颗‘文艺心’和‘占有欲’的帝王们!看看他们是如何用才华(和权力),在艺术的殿堂与劳民的深渊之间,走出那条独(离)特(谱)道路的!准备好欣赏绝世才华,也准备好血压升高了吗?咱们这场‘万朝帝王艺术品味与收藏癖研讨会’,现在——开始品鉴!第一位登台汇报的,是才华横溢却投错了胎的皇帝——北宋徽宗,赵佶!”
这聚焦于“雅好”与“权力滥用”微妙边界的话题,让万朝时空,尤其是那些自诩风雅或拥有庞大收藏的帝王公卿们,心头莫名一紧。
秦始皇嬴政刚刚欣赏完李斯用小篆写就的新刻石拓片,正满意于书同文的功绩与书法中蕴含的秩序威严,闻声不由得抬起头,眉头微蹙。他对“艺术”的理解,更倾向于宏大、规整、服务于政治教化的形式,如高台建筑、 standardized 的碑刻。对于纯粹为了个人趣味而兴师动众的行为,他本能地感到不屑。“奇技淫巧,耗费民力,何益于国?” 他心中冷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天幕上那独特的“瘦金体”书法吸引了一瞬。
汉武帝刘彻正把玩着一件西域进献的琉璃天马,他对珍奇之物有着浓厚兴趣,建章宫、上林苑中也汇聚了各方宝物。听到“动用举国之力满足文艺心”,他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中的琉璃马,对卫青笑道:“仲卿,朕之收藏,多为彰显国威,怀柔远人,与那宋徽宗……应不相同吧?” 卫青沉稳回答:“陛下圣明,所好皆有所本。” 但心里也打了个问号。
唐太宗李世民本人雅好书法,尤爱王羲之《兰亭序》,也曾广泛搜求前代法书名画。他听到“赵佶”之名,想起后世对其艺术造诣的推崇和亡国之君的嘲讽,心情复杂,对房玄龄等人叹道:“人主溺于艺事,若不能以国事为重,则才愈高,害愈深矣。” 魏征立刻接话:“陛下明鉴!梁武帝、陈后主之事,可为殷鉴!”
而最在意的,莫过于被点名的两位“主角”了。北宋皇宫内,正在画院指点画家创作、或挥毫书写“瘦金体”的宋徽宗赵佶,闻声手微微一颤,一滴浓墨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他望着天幕,那张艺术家的清俊面容上,闪过一丝混合着自得、不安与隐隐委屈的神情。而清朝的乾隆皇帝弘历,正在三希堂欣赏新收的一幅古画,琢磨着该盖哪个印章合适,听到“盖章狂魔”几个字,那向来矜持含笑的脸上,肌肉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握着和田玉印章的手,默默放回了原处。
“首先,让我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欣赏北宋徽宗皇帝赵佶的两大‘代表作’,”林皓的声音如同博物馆讲解员,平静中带着深刻的剖析,“其一,是他个人艺术才华的巅峰——自创的‘瘦金体’书法;其二,是他个人爱好引发国家灾难的顶峰——‘花石纲’!”
天幕上同时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面:左侧是清雅绝伦的宣纸,其上“瘦金体”书法铁画银钩,锋芒毕露,风格独特至极,将汉字的结构美与笔画的锐利感推向了新的境界;右侧则是繁忙混乱的运河景象,巨大的、形状奇特的太湖石被捆绑在特制的船只上,无数民夫在官吏皮鞭下艰难拖曳,沿途屋舍被拆,农田被毁,一片民不聊生。
“咱们先说这‘瘦金体’,”林皓的语气带着真正的艺术欣赏,“这字体,真是绝了!撇如匕首,捺如切刀,横竖收笔带顿点,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风格独特,在书法史上独树一帜!徽宗皇帝在书法上的造诣,那是公认的天才级别!除了书法,他画画也是一流,尤其擅长花鸟,精致生动,创立了‘宣和画院’,培养了一大批杰出画家,推动了宋代艺术的大发展。从纯艺术角度讲,赵佶是个不世出的艺术大师!”
画面特写“瘦金体”的笔锋,以及宋徽宗精致的工笔花鸟画,那超凡的技艺确实令人叹为观止。万朝时空许多文人、书法家,如王羲之、颜真卿、柳公权(若在天有灵),以及苏轼、黄庭坚等,都不由得凝神细看,暗自点头或品评。即便是对艺术不甚了了的秦始皇,也不得不承认这字写得极有风骨,只是觉得过于锋芒外露,不够含蓄浑厚。
“但是!”林皓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沉重,“当一位艺术大师拥有了不受限制的皇权,当他个人的审美趣味需要动用国家机器来满足时,悲剧就开始了!这就是‘花石纲’!”
“徽宗皇帝酷爱奇花异石,尤其是太湖石,”林皓解释道,“他觉得开封城所在的平原景色过于平淡,想在皇宫里营造山水园林的意境。于是,他任命心腹朱勔在苏州设立‘应奉局’,专门负责在江南搜罗奇石、名花、异木、珍玩,通过大运河运往开封,每十船组成一‘纲’,这就是‘花石纲’!”
天幕上的右侧画面开始详细展示:朱勔及其爪牙在江南横行,看到谁家有奇石异木,就直接闯进去贴上黄纸封条,表示已为“御前之物”,主人必须小心看护,稍有损伤便是大罪。搬运时,往往拆墙毁屋,甚至拆掉桥梁城门。那些巨型太湖石需要特制大船运送,沿途征发无数民夫拉纤,稍有怠慢便鞭打斥骂,致使运河两岸“中产之家尽破产,或鬻卖子女以供其需”,民怨沸腾。
“我的天!这哪是搞艺术收藏,这分明是刮地皮啊!”林皓惊叹道,“一块石头,从太湖开采,运到开封,耗费的钱财人力难以计数。为了运送一块高达四丈的巨石,光是拉纤的民夫就达数千人!沿途拆了无数水门、桥梁、甚至城墙!朱勔等人更是借机大肆搜刮,欺压百姓,富可敌国。而咱们的徽宗皇帝,可能正在他的‘艮岳’皇家园林里,对着新运到的奇石吟诗作画,觉得这才是文人雅士该有的生活。”
画面切割对比:一边是江南百姓家破人亡、田园荒芜的惨状,运河边累死的民夫尸骸;另一边是开封艮岳园林中,徽宗与蔡京等臣子赏玩奇石,饮酒赋诗的风流景象。那巨大的反差,刺痛了万朝时空无数人的眼睛。
“暴殄天物!祸国殃民!”秦始皇嬴政首先暴怒,他一拍案几,“为一己玩好,如此盘剥百姓,毁坏道路城垣,此非人君,乃民贼也!其书法再好,亦难掩其罪!” 他觉得这比修长城、建陵墓更不可饶恕,因为长城陵墓至少还有政治和身后考虑,这纯粹是为了玩乐。
汉武帝刘彻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他喜好珍奇,但多是接受进贡或战争俘获,如此系统性、大规模地为了个人爱好而直接祸害基本盘(江南财赋重地)的行为,让他感到匪夷所思和极度危险。“玩物丧志,竟至于斯!江南乃国家财赋所出,如此折腾,岂非自绝命脉?” 卫青等将领更是摇头,觉得这皇帝简直不可理喻。
唐太宗李世民痛心疾首:“隋炀帝开运河,虽亦有奢靡,尚有沟通南北之利。这花石纲,纯为一人之娱,而竭天下之财,伤万民之命!其亡也,岂偶然哉?书画之精,适足为其罪状添一笔耳!” 魏征更是厉声道:“此乃亡国之君典型!陛下当深以为戒!”
朱元璋在南京皇宫已经骂开了:“这姓赵的皇帝,就是个败家玩意儿!咱农民出身,知道一粒米一滴汗!他倒好,为了几块破石头,把老百姓往死里逼!该杀!该剐!” 马皇后也是连连叹息。
而北宋时空,宋徽宗赵佶本人,看着天幕上那触目惊心的对比画面,听着万朝如潮的批判声,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手中那支价值连城的御笔“咔嚓”一声被折断,他喃喃道:“朕……朕只是爱石……朕不知……竟至如此……” 一股巨大的惶恐和孤立感将他包围。而蔡京、朱勔之流,更是面如土色,浑身筛糠。
“所以,宋徽宗赵佶,”林皓总结道,语气充满历史的慨叹,“是一个艺术上的巨人,政治上的侏儒,更是权力滥用导致民生灾难的典型。他的‘瘦金体’和花鸟画,成为了中华艺术宝库中的璀璨明珠;而他的‘花石纲’,却成了压垮北宋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之一(当然还有别的因素)。他用自己的才华和权力,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艺术可以很高雅,但玩艺术玩到亡国就很尴尬’。”
“好了,让我们从北宋那令人窒息的艺术悲剧中缓口气,”林皓调整了一下语气,带上更多调侃的意味,“把目光投向几百年后的大清乾隆朝,看看另一位在‘收藏’和‘艺术参与’上留下深刻印记的皇帝——爱新觉罗·弘历,乾隆帝!他的代表作之一,就是备受后世争议的——‘盖章狂魔’属性!”
天幕上出现了极其震撼的一幕:无数流传有序的晋唐宋元书画珍品,如王羲之《快雪时晴帖》、王献之《中秋帖》、王珣《伯远帖》(合称三希帖),以及无数名家画卷,上面都被密密麻麻地盖上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朱红色印章!有的盖在空白处,有的甚至直接盖在了画面或字迹之上!旁边还经常配有乾隆御笔题诗,有时一首不够,还要题好几首,把画面空白填得满满当当。
“大家请看!”林皓指着那些“伤痕累累”的名画,“这就是乾隆皇帝留给后世收藏界和艺术史的一大‘遗产’——疯狂盖章和题字!据统计,乾隆皇帝拥有超过一千八百方印章,常用的就有五百多方!什么‘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太上皇帝之宝’……看到喜欢的字画,他就忍不住要盖上几个,甚至几十个,以彰显‘朕已阅’、‘这是朕的收藏’!”
画面拉近,可以清晰看到一些传世名作上,被乾隆的印章和题字破坏了的原有构图与气韵。一些后世收藏家或修复专家的虚拟形象在旁边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噗——!”
“这……这也太……太能盖了吧?!”
“好好的画,成啥样了!”
“他是不是觉得不盖个章,这画就不算他的?”
万朝时空爆发出比之前更强烈的、带着哭笑不得意味的惊呼和笑声。这一次,连许多皇帝都觉得有点过分了。
秦始皇嬴政看着那些被红印覆盖的古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暴殄天物!如此糟蹋前人心血,岂是雅士所为?寡人收藏简牍,皆妥善保管,何曾胡乱涂画?!” 他觉得这行为粗俗不堪,毫无对文物的敬畏。
汉武帝刘彻也是哑然失笑:“这弘历……倒是颇有趣味,只是这趣味……嗯,略显霸道了些。朕得宝物,多置柜中欣赏,至多命人记录在案,岂可如此‘留痕’?” 他觉得这有点像动物标记领地,不够文雅。
唐太宗李世民看着自己心爱的《兰亭序》摹本(他收藏的),想象了一下如果被盖满印章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不可!万万不可!书画珍品,气韵为先,如此累累朱印,如美人黥面,何美之有?这乾隆……唉!” 他对这种破坏性的“参与”艺术的方式,完全无法认同。
而乾隆皇帝本人,在养心殿或三希堂里,看着天幕上后世对自己“盖章”行为的集中展示和调侃,那张向来从容的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窘迫和一丝……不服?他捻着胡须,对和珅低声道:“和珅啊,朕之鉴赏,留印题诗,乃与前代贤者精神往来,为之增色也。后世之人,岂懂朕之雅意?” 和珅额头冒汗,只能赔笑:“皇上圣鉴高远,非俗人可度。只是……这印,是否略多了些?” 声音细若蚊蚋。
“当然,乾隆皇帝不仅仅是‘盖章狂魔’,”林皓补充道,语气稍微平衡了一些,“他确实是一位超级收藏家,清宫收藏在他时代达到了顶峰,编纂了《石渠宝笈》、《秘殿珠林》等大型着录丛书,对文物整理保护有贡献。他本人也热爱艺术,能诗能画(水平嘛……见仁见智),喜欢各种工艺品,推动了比如珐琅彩瓷等工艺的发展。但是,他那种强烈的‘占有欲’和‘表达欲’,通过盖章题诗这种方式,给无数珍贵书画留下了不可逆的‘乾隆风格’,也让后世爱画之人又爱又恨——爱其收集保护之功,恨其‘破坏’原作之‘罪’。”
天幕上展示了宏伟的紫禁城库房、精美的《石渠宝笈》书影,以及一些乾隆题诗还算得体的作品,但也很快又切回到那些被“糟蹋”的名画上。
“所以,乾隆的‘收藏癖’和‘艺术品位’,”林皓点评道,“是权力、财富、学识与强烈个人表达欲的混合体。他建立了前所未有的收藏帝国,但也用一种非常‘乾隆’的方式,深深地在这些藏品上烙下了自己的印记。你可以说他是在破坏,也可以说他是在进行一种另类的‘二次创作’(尽管很多人不认可)。这大概就是历史上最‘霸道总裁’式的艺术爱好了——‘我看过的,就是我的,而且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我的!’”
“除了这两位最具代表性的,”林皓扩大了范围,天幕上画面流转,“历史上痴迷收藏的皇帝还有很多。比如,南唐后主李煜,沉迷诗词歌赋、书画收藏,最后国破家亡,藏品多半归了宋太祖;比如,明宣宗朱瞻基,除了爱斗蟋蟀,也酷爱书画,宣德炉闻名天下;再比如,几乎每个大一统王朝的强盛期,宫廷收藏都会极大丰富,只是方式和个人介入程度不同……”
“这些帝王们的收藏癖与艺术品位,”林皓最后总结道,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感慨,“如同一面多棱镜,折射出权力与审美、个人欲望与国家资源、创造与占有之间的复杂关系。有的像宋徽宗,才华与昏聩并存,用艺术家的眼光去治国,用治国的手段去玩艺术,最终酿成悲剧;有的像乾隆,以帝王的雄心和财力构建收藏体系,却又忍不住用‘盖章’这种霸道方式宣示主权,留下争议。它们提醒我们,当‘雅好’与不受制约的权力结合时,可能会绽放出璀璨的艺术之花,但也极有可能结出劳民伤财、甚至祸国殃民的恶果。欣赏美、追求美是人的天性,但如何在不伤害他人的前提下满足这份天性,尤其是在手握巨大资源的时候,或许是一门比艺术本身更深刻的学问。”
“好了,今天的‘万朝帝王艺术品味与收藏癖研讨会’到此闭幕!”林皓的声音带着一种完成大型策展般的疲惫与满足,“不知道各位看官,是被宋徽宗的才华和昏招给震撼到了,还是被乾隆皇帝的‘盖章大法’给逗乐(或气到)了?亦或是,您自己也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收藏癖,正在反思是不是也该节制一下?欢迎……嗯,老规矩,自己琢磨,别让家里的藏品听见。下回咱们聊点什么呢?或许可以回归‘人’本身,看看历史上那些着名的‘工匠’和‘手艺人’,看看他们是如何用双手创造奇迹,却又往往被历史忽视的?比如修建赵州桥的李春,或者《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咱们下回,‘匠心’见!”
天幕在那瘦金体的锋芒、花石纲的灾难与密密麻麻的乾隆印章交织的画面中,伴随着最后一声仿佛来自画轴深处的、被惊醒的悠远叹息,缓缓隐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各朝代的天空恢复了平静,但无数人的心头却波澜起伏。宋徽宗或许在痛苦地反思“花石纲”之害,乾隆皇帝可能在犹豫下次提笔盖章前要不要三思,而其他帝王则在审视自己的“雅好”是否过度……这跨越时空的艺术与收藏审视,如同一场深刻的风雅批判,让人在欣赏才华与珍宝的同时,也掂量起了权力与责任那沉重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