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学院。
博士论文评审会现场，气氛严肃。
金南坐在答辩席，面对着一众表情严谨的评审教授。
他的教授王佑宗坐在最中央，面色复杂，眼神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他这个学生金南，是他近些年来带过最勤奋也最有灵气的一个。活泼好学，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但偏偏……也和自己一样，一头扎进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古文明饮食”研究里。
毕业论文还选了个究极大难题论文化考据。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没苦硬吃。
王佑宗叹了口气，视线扫过身边同僚。
左手边的李教授，研究方向是“能量糊的高效速成化制作”，他的学生是那些生产型企业争抢的对象。
右手边的张教授，主攻“营养液能量配比”，他的学生论文评审会，轻松愉快又简单。
而自己呢？研究着那些早已被营养剂取代的食物，还带着一个同样执拗的学生。
“咳咳。”一旁的张教授咳了两声，提醒他赶紧开始点评。
王佑宗无奈，点了点金南提交的论文道：
“金南，你的文章确实写得不错。对粥的考据，理论引用很丰富。从甲骨文中的鬻到后来的糜和饘，包括宋代粥文化的繁荣，都写的不错。但是……”
王佑宗脸上是一副很惋惜神情。
一般教授脸上是这种神色，这篇博士论文，多半就要挂了。
果不其然，王佑宗一脸凝重地说道：“金南你的论文后半关于实证的那部分，太偏向于文学想象了。什么贫寒书生勤奋逆袭的故事。这些天马行空用来做博士论文，还是……”
王佑宗几乎是不忍再往下说。
但出他意料的是，今天的金南面对质疑，不似平时那样紧张。
确实如此。只因金南今天不是空手来的。
就在一小时前，一个小物流机器人停在他的窗前，为他送上了那个恒温箱。
见了箱子的东西，他就有了十足的把握，他今天的答辩，不会失败。
王佑宗教授已经不再看向金南，偏过头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但金南却没有动。
他转过身，从身后拎起四四方方的恒温箱，轻轻放到了桌上。
咔哒一声，箱盖被打开。
只是盖子开了条缝而已，便有一股香味，随着热气飘出。
“是什么味道？这么香？”在座几个教授都立刻闻到了这股味道。
浓郁的米香，一丝猪肉的荤香。还有一股画龙点睛般的葱姜辛香，令那肉香味儿丝毫不惹人腻。
王佑宗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倾了几度。
金南已从恒温箱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大瓷碗。
碗里不是他们平日所吃寡淡无味的营养糊，而是一碗真正的粥。
白胖的米粒被煲到开花。
碧绿的葱花和浅黄色的姜丝间非常有料。淡粉色的猪肉片、浅褐色的猪肝片、白色的猪肠段，还有几颗圆圆的猪肉丸。
香气正不断从这碗粥上飘出来。
评审会场突然变得安静。所有教授的目光都落在了这碗粥上。
“这就是你论文里提到的状元及第粥？”张教授开口问道。
“是的，没错。”金南的声音愉快自信。
说完，他用汤匙在碗里捞了一下，舀起一勺粥来展示。
“各位教授请看，这道粥的关键，在于如何让不同的食材在同一锅里达到各自最完美的口感。例如这猪肉、猪肝、粉肠，必须……”
只是这一下搅动，粥的咸香在室内弥漫得愈发厉害。
那几位教授，眼神跟着那勺粥移动，喉头动了又动，都在偷偷咽着口水。
“还有这肉丸，”金南又舀起一颗圆润莹亮的肉丸，“它必须是手打上劲……”
金南在那讲解，粥的丝丝香气不讲道理地往众人鼻子里钻。
王佑宗终于是忍不住，开口打断。
“那个……金南，你这个粥既然是作为论文实证部分提交。我们现在就需要……亲自验证一下？”
王佑宗说完，周围的那几位教授也纷纷点头。
金南听自己教授发话，赶紧把勺子放下。随后，他从保温箱里拿出一叠准备好的餐具开始分发。
没过一会儿，众人面前便各摆了一只盛了粥的小碗。
然已经有人肠胃发出了不争气的咕噜，但他们却都没有急于下口。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份几乎失传的珍贵史料。
王佑宗教授已经打开了光脑的摄像模式。其他几位教授也纷纷用小勺在研究粥的质地和配料。
终于，在长达半分钟的准备后，王佑宗作为首席评审，郑重地把第一口粥送进了嘴里。
入口的一瞬，王佑宗只觉一股诱人的鲜香充斥了口腔。是无法忽视的肉汤鲜味，还有隐隐的胡椒之辛。味蕾被这咸鲜之味吊起。
他这口粥，是和一片猪肝一起送入口中的。
有葱花引味，他咬开猪肝的一刹那，只觉无比的嫩滑多汁，柔和鲜美。
再经咀嚼，一股鲜甜之味冒了上来。
不是糖，而是粥底的回甘，以及自然食材本身的甘甜滋味。
“实在是美味……”王佑宗不禁赞叹。
“确实！”李教授边吃边一脸陶醉，“这米粒，这火候，感觉食材要在舌尖上化开了。”
王佑宗的第二勺，粥上带着一片粉肠。他依旧是闭着眼睛，细细咀嚼。
“这猪肠的处理手法非常精妙，丝毫没有猪杂的腥味，嚼劲十足。”
他身边这些同僚，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但此时却都对着个小小粥，如痴如醉，一勺接一勺。
张教授已一口咬开一枚猪肉丸。
“这肉丸很弹牙，猪肉纤维之感被完美保留了。咬开以后，里面又富含汤汁。只可惜……”
金南喝完了面前的一小碗粥，他只觉得这碗粥实在是完美。但见张教授说可惜，唯恐这粥里有什么他未发现的问题，赶紧开口询问：“教授，可惜什么？”
张教授晃着脑袋：“只可惜这一碗粥里肉丸太少，真想再吃一个。”
“哈，我可是吃了两个呦。”李教授笑呵呵道。
他这句话刚落下，王佑宗脸色就变了。
他刚才还眯着眼，细细体味这粥底里那丝鲜味。此刻睁眼一看，那装粥的大碗竟然已经空空如也。
而他，没有吃到肉丸！
按金南论文里所写，这状元及第粥出自古华夏的广府地区。传说是苦读的贫寒书生利用一些被便宜食材，巧加烹饪做出补充营养的饱腹之食。
后来那书生高中状元，这道粥便被提名为“及第粥”。
这传说也分好几个不同版本，其中一个版本提及这粥的原型——是肉丸粥。
他可是这篇论文的主审教授，是第一个拿起勺子的人，现在却被无情剥夺了肉丸。
王佑宗皱眉看向了身旁那几个教授，最后有点气闷地转向了金南。
金南被导师这突如其来一瞪吓了一跳。
“教授，怎么了？”
“金南，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研究样本里，缺少了肉丸？”
金南一下子被问住了。
一旁的张教授喉咙里已经笑出声，但又被他硬生生憋了下去。
始作俑者李教授反应了过来。他看着王佑宗那一脸痛心，笑得更欢。
“咳，王教授你一天到晚研究古籍。”他把被吃干净的小碗一推，“按照古籍里的说法，这或许就是食物的缘分。我与此肉丸有缘，而王教授你……食缘未到啊。”
“噗。”张教授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王佑宗被这两个同僚说得没了脾气。但他还是甘心地又重新看了一眼那只大碗。
只是这一看，他却又发现一件事。
金南拿来装粥的，是一只青花大碗。那碗器型古朴高贵，碗上绘制的游鱼畅游于水藻之间，瞧着无比灵动。
他伸手小心地把那碗拿近了观摩。似乎还想去触摸那碗壁上的游鱼，却又停了手指。
“金南，”王佑宗语带郑重，“这碗粥，究竟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