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像一头扎进了粘稠的胶水里，每往前拱一寸，都费老鼻子劲，还他妈的看不见亮光。
两天了。
陈光宇的死，在外面是翻江倒海。社交媒体上悼念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几家和他基金会关系密切的媒体，已经开始含沙射影地暗示警方调查不力让好人寒心，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软刀子杀人的味道。压力像不断上涨的积水，悄无声息地漫过脚踝，朝着膝盖来了。
可在这专案组临时占用的、弥漫着泡面和打印机焦糊味的办公室里，进展却慢得让人想挠墙。
赵建国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乱响的办公椅里，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上一甩，发出的一声闷响。他胡子拉碴，眼袋浮肿，一看就是连着几天没睡好。
妈的，邪了门了！他抓起桌上不知道谁喝剩的半瓶矿泉水，咕咚灌了一大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也懒得擦。老子把这陈光宇的社会关系网筛了三遍！筛得比他妈面粉还细！愣是没找着一个像样的仇家！
他掰着手指头，一项一项地数，越数火气越大：
邻居说他是个大好人，见面永远笑眯眯，小区搞个募捐他永远是头一份。
基金会那帮员工，提起他个个跟死了亲爹似的，一口一个陈先生是我们人生的灯塔，屁都问不出来！
合作过的企业，也都说他讲信誉，做事规矩，从不拖欠款项。
连他娘的他大学同学，都说他当年就是老好人一个，谁找他帮忙都不带推辞的......
赵建国喘着粗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个活了几十年的人，愣是活得跟个庙里的泥菩萨似的，光受人香火，不沾半点因果？这可能吗？啊？！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只有陈诺那边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显得格外刺耳。
林深靠在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城市的脉搏依旧强劲，仿佛陈光宇的死，不过是投入这条大河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正在被迅速抹平。他听着赵建国的抱怨，没说话。他知道老赵不是退缩，是憋屈。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碰上这种滑不溜手的局面，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
头儿，陈诺突然抬起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他这电脑，比他脸还干净。邮箱里全是工作往来和慈善活动的邮件，措辞得体得能当范文。社交账号发的全是正能量，连张撸串的照片都没有。浏览记录？几乎空白！这年头，还有人不网上冲浪的？除非......他用了什么我们还没发现的隐藏分区，或者另有设备。
秦望舒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摊着现场照片和初步的尸检报告。她的指尖轻轻点着照片上陈光宇安详的面容，眉头微蹙。尸检结果明天才能全部出来。但从目前来看，体表确实没有暴力痕迹。血液初步毒筛，常见毒物都是阴性。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是......他的胃内容物很少，几乎是空的。根据保姆的证词，他晚餐吃得正常。这种排空速度，不太寻常。
什么意思？赵建国扭头看她。
可能死前处于高度紧张或者剧烈运动状态，加速了代谢。也可能......秦望舒斟酌着用词，他吃的最后一餐，距离死亡时间比我们预估的要早。
线索细碎，矛盾，像一堆散落的拼图碎片，暂时还拼不出完整的画面。而最大的那块拼图——动机，更是被锁在厚厚的铠甲后面，无从下手。
继续查。林深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越是完美，越说明有问题。没有人能活成一座真正的孤岛。老赵，你刚才说，基金会员工对他评价都很高？
是啊，简直把他当圣人供着。
找那些离职的，林深转过身，目光锐利，尤其是非正常离职的，被辞退的，或者自己主动离开，但离开原因模糊的。活着的圣人身边，总有几个被灼伤的人。
赵建国眼睛一亮，猛地坐直：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光盯着还在庙里念经的了，忘了那些还俗的！他立刻抓起手机，开始翻找通讯录。
陈诺，林深看向技术员，别光盯着他明面上的设备。查他的消费记录，出行记录，看看有没有什么规律性的、与他公开形象不符的消费地点或行程。还有，基金会近五年的所有公开账目和项目报告，仔细过一遍。
明白！陈诺来了精神，我就不信了，还能真的一点狐狸尾巴都不露！
望舒，林深最后对秦望舒说，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后，任何异常，无论多微小，立刻告诉我。
秦望舒点了点头。
命令再次下达，但气氛已经不同。之前的迷茫和焦躁被一种更有针对性的、带着狠劲的专注所取代。圣人脚下的阴影，往往藏得最深，但也最真实。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撬开一条缝，看看那阴影里到底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