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活气，只剩下冰冷和一种无形的压力。林深侧身让开门廊，秦望舒和陈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两人像是两种不同频段的信号，瞬间就捕捉到了这个空间里各自领域的不谐和音。
陈诺几乎是扑向那台依旧固执地显示着乱码的电脑，他的眼镜片上反射着屏幕幽蓝的光，嘴里已经开始无意识地念叨着什么哈希值、编码可能性。对他而言，那串“K7#9@pm!vq0*”不是悼文，而是一个充满挑衅的迷宫入口，一个等待被他征服的数字堡垒。他甚至没多看椅子上的叶炜一眼——在他那由代码和逻辑构成的世界观里，生命体征消失，就意味着那不过是一堆亟待解析的数据曾经寄居过的皮囊。
秦望舒则截然不同。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过分的宁静。她的目光先是扫过整个房间，那种过于刻板的整洁让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然后，她才走向叶炜。她没有立刻触碰，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观察，像一座冰雪雕琢的灯塔，冷静地审视着搁浅的船只。她从随身携带的银色箱子里取出手套，动作熟练地戴上，那细微的乳胶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深靠在门框上，看着这两人。一个沉浸在虚拟世界的交锋前奏，一个则准备与死亡本身进行无声的对话。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两个维度的交界处。
“怎么样，陈诺？”林深的声音打破沉寂。
“邪门，真他妈邪门……”陈诺头也不回，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愣是不敢按下去，仿佛那下面埋着地雷。“这不是常见的加密，也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编码规则。它……它像个刺猬，无处下嘴。”他尝试用自己带来的便携设备接入，屏幕跳动着各种分析窗口，结果却是一连串的“无法识别”和“格式错误”。“就好像……这玩意儿不是写给正常人看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就不太服帖的头发更乱了。
另一边，秦望舒已经开始了她的工作。她小心地托起叶炜的手，那手冰凉而僵硬，指甲修剪得很短，符合一个长期与键盘打交道的人的习惯。她的动作极尽轻柔，带着一种对逝者最后的尊重，也带着猎犬般的敏锐。放大镜、特制的光源、纤细的镊子……工具在她手中像是有了生命。
林深的注意力被陈诺那边的僵局吸引，正想走过去，却听到秦望舒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错觉的吸气声。
他转过头。只见秦望舒正用镊子，从叶炜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极其小心地夹出一点什么东西。那东西太小了，在公寓顶灯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她将它轻轻移到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对着光，微微转动。
“发现什么了？”林深走到她身边。
秦望舒将证物袋递到他眼前。里面是几粒比盐粒还细微的、泛着一种不自然灰白色的碎屑。
“这是什么？墙灰？还是什么材料的碎渣？”林深眯起眼。
“不像。”秦望舒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丝，“质地很特殊，有韧性，像是……某种高分子聚合的绝缘材料。非常纯净，民用级别很少见到这种工艺。”
绝缘材料？在程序员的指甲缝里？
林深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个画面：被精心束缚的线缆，那个专供显示器的备用电池组，以及这过于整洁、几乎找不到任何物理线索的现场。
一个需要接触复杂电路或者特殊设备的人，才会在指甲缝里留下这种东西。叶炜是在死前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还是……在失去意识的过程中，无意中抓挠了什么东西留下的？
“能确定来源吗？”林深问。
“需要回去做成分分析和电镜扫描才能确定。但这种材料……感觉不一般。”秦望舒将证物袋封好，贴上标签，动作一丝不苟，但眼神里已经多了一层深思。
另一边，陈诺发出一声挫败的低吼，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差点让工学椅翻过去。“不行！完全没头绪！这鬼东西就像是从外星代码里随机截了一段！头儿，我可能需要时间，很多时间！”
林深的目光在陈诺抓狂的脸、秦望舒手中那袋微小却可能至关重要的证物，以及屏幕上那串冰冷嘲讽的乱码之间来回移动。
数字世界的铜墙铁壁，物理世界的一丝微尘。
这条死亡通告，被同时写在了两个层面上。
“带回去。”林深对秦望舒说，又看向陈诺，“你也是，把这‘刺猬’连同它的窝（指电脑和备用电源）一起，原封不动地搬回去。慢慢啃。”
他最后看了一眼叶炜安静伏案的侧影。
这个程序员用自己的死亡，设置了一道复杂的谜题。而谜面，既是那串无人能懂的乱码，也是这指甲缝里，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埃。
它们各自沉默着，等待着能听懂它们语言的人。
而林深知道，解开其中一个，或许就能撬动另一个。
公寓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试图穿透这二十八楼的玻璃，却终究被室内的死亡和谜团牢牢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