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前夫程俞,刚在一处时,两人都觉得能牵着走一辈子。可终究是旁人介绍,婚前相处的日子短,婚后过了两年,尤其有了孩子,磕碰便多了起来。彼此脾性里藏着的棱棱角角没磨平,婚姻的瓷瓶就有了裂纹。许是她太天真,总觉得婚姻就该是块磐石,坚贞得动不得。所以结了婚,中学时那段藏在心底的单相思就被她死死摁着,再没冒过头。她总以为,丈夫会和自己一样,再难也守着这日子过,可事实给了她狠狠一巴掌——程俞早在外头有了人。
说她傻,她是真傻。认定了的事,就一头扎进去,掏心掏肺地对人好。程俞嫌她饭做得糙,只有儿子知道,每次他要回来,她得在厨房耗上大半天。凭着那点拿不出手的厨艺,她只能笨鸟先飞,可程俞从没对她的辛苦说过一句软话。你说,她能不委屈吗?到最后心凉透了,索性懒得再做。
这些压在心底的委屈,如今对着眼前的人,竟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她陆静是傻,可傻过之后,更懂得护着自己那点自尊。
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说前夫的不是,做人还没到那份上。
可她不说,眼里泛开的红丝,肩头那点藏不住的轻颤,早已把一切都摊在了他面前。他那双黑眸,一点点沉了下去,像落了层霜。
“阿静,你是个好女人。”他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她愣住了,抬眼望他,睫毛上还沾着点湿意。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砸在石板上:“他不懂你。他不知道你为了做个像样的饭盒,要在厨房磨上半天。”
“你怎么知道?”
“当初你在篮球队,总给大伙儿做米饭团。虽说就是紫菜裹白饭,没什么滋味,可那会儿大家饿急了,你那饭团,就是大伙儿往前冲的劲头。”
被他这番正经话一说,她的脸腾地红透了,像串刚摘的红辣椒:“我有那么能耐吗?我只记得你们一个个扯着嗓子喊难吃,还非要凑到我跟前喊,吵得耳朵疼。”
他低笑起来,眼尾带着点狡黠:“真难吃的话,谁会特意凑过来喊给你听?”
是啊,前夫就算嫌她做饭难吃,也懒得多说一个字。可见,他的心早就不在她这儿了。
躲在后面偷听的小不点,听到那男人的笑声,鼻子一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陆静心里一惊:差点忘了儿子就在隔壁。她连忙坐直身子,摆出当妈的样子,声音都绷紧了:“东东,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可以。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细菌多,没大病还是家里养着舒坦。”他一边说,一边对上了从门后探出头的小不点。
小不点朝他做了个鬼脸,心里嘀咕:别以为放我回家,我就会帮你跟我妈套近乎。
他看着乐了,这孩子,跟她一个样,骨子里都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
陆静怎会没瞧见儿子的小动作。看他对东东好像挺上心,可转念一想——他还是个没结过婚的单身汉,自己却是个带着孩子的离婚女人。正常人都会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哪会选她这样的。
心,在认清现实的那一刻,像块石头沉进了海底,凉得透透的,没了半点指望。
他拿起那支她送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过:“我给东东开点药。你等我会儿,我陪你们取药,再送你们回去。”
听到要送他们,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差点踢翻了脚边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他扶了扶眼镜,镜片上闪过一丝诧异,像在问“怎么了”。
这时,一个护士慌慌张张冲进来:“赵大夫,有车祸伤员,是个孩子要抢救,值班的是内科医生,请您去帮忙!”
他立刻站起,大步往门口走,到了门口又停下,回头对她说:“等我!”
这是他第一次,让她等他……
悦悦一行人到了秦家,云姐亲自开的门。看到她和两个小伙子,脸上堆着笑:“快进来,不用换鞋,我这地还没拖呢。”
云姐性子开朗,嘴甜会招呼人,不像秦队那般严肃。
两个小伙子见她热络,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都垮了些。进了屋,却见秦队就站在客厅中央,像尊铁塔似的,像是在等他们。
“来了。”秦队开口,语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靖欢觉得秦队的声音和自己哥有得一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像棵被风吹得绷紧的白杨树。闻子瑞也拘谨地站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悦悦走上前,微微欠身:“白大哥好。”
云姐看他们三个这模样,瞪了老公一眼:“在家里别摆你那架子,吓着孩子。”
秦队一脸无奈,仿佛在说:我没摆架子啊。
不管他有没有,那股子气场就在那摆着,压得人不敢太放松。
“今天叫你们来,是因为孩子送姥姥家了,家里清静。”云姐拉着他们往沙发走,想让他们松快些。
三人跟着主人坐到沙发上。不爱说话的秦队拿起茶壶冲茶,靖欢赶紧从包里掏出茶叶:“我妈让我带来的,说您可能会喜欢这口。”
云姐接过茶叶,掂量了一下,笑着说:“你妈有心了,知道他就爱这口。”
对秦家夫妇来说,礼物贵重不贵重不重要,他们什么都不缺。但对悦悦要送的画,两人却明显多了几分期待,眼神都往她手里的卷轴瞟。
“匆忙画的,不太好。”悦悦拿出画时,指尖都有点发颤,声音里带着点紧张。
云姐接过画卷,没立刻展开,反而朝里屋喊:“赵大姐,出来瞧瞧。”
悦悦他们这才知道,家里还有别的客人。
走出来的中年女人穿着笔挺的绿色军装,肩章上的金星闪闪发亮,晃得人眼晕。两个小伙子都低低“咦”了一声,眼里满是惊讶。悦悦听弟弟小声说才知道,那是中将军衔。
“这位赵大姐,你们可能听说过。她儿子是赵大夫,和你们大哥是大学同学。”云姐介绍道。
赵夫人本姓刘,婚后随夫姓赵。悦悦早在家里听过她厉害,可亲眼见到中将军衔,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女人要在军营里闯出这样的名堂,有多难可想而知,何况还是中将军衔。
有这样一位母亲,赵汀文就算早年没了父亲,家境也算得上显赫,妥妥的黄金单身汉。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悦悦不禁替陆静捏了把汗,手心都有点发凉。
许是技术军官出身,骨子里带着严谨,赵夫人和秦队一样,话不多,眼神却锐利得像能看透人。
云姐拉着赵夫人坐在身边,笑着说:“这就是囡囡画的画,您给掌掌眼。”
悦悦没料到云姐特意请了赵夫人来看画,手心都冒出了汗,搓着手说:“画得很一般,让您见笑了。”
赵夫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什么。
云姐哈哈笑起来:“囡囡别紧张,我和赵大姐都不是什么行家,就是图个新鲜。”
悦悦心里犯嘀咕:这种谦虚话可别当真,看她们的样子就不像不懂的。
其实,云姐和赵夫人都学过书法,对国画也颇有研究,眼光毒着呢。
画轴在云姐手中缓缓展开,连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队都凑了过来,目光落在画上。
两个小伙子之前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这会儿都伸长了脖子——原来是幅兰叶图,墨色浓淡相宜,看着挺雅致。
画兰堪称国画一绝,有“一株兰花千幅画”的说法。虽说画兰是国画的基础,可真要把这“四君子”之一的兰画好,没点功底和悟性可不行,不少名家都栽在这上面。
悦悦敢把兰作为送给秦家的礼物,可见底气不一般。
“你觉得怎么样?”云姐把画递给赵夫人,眼里已有了几分赞许。
赵夫人的目光扫过画卷,闪过一丝惊讶,细细琢磨着说:“画兰有四言要诀,首重气韵。这气韵,非心有感悟者不能得,是衡量佳作的标杆。这画,有气韵。”
这番话,听得靖欢和闻子瑞一头雾水,只觉得高深莫测,像听天书似的。
云姐看向老公,眼里带着点“你看我说得没错吧”的意思。
不爱说话的秦队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点认可:“不到三十,笔下之兰能有这般气韵,说是灵气,倒不如说是功底扎实,心里有东西。”
意思是,连秦队都认可姐姐的画了?靖欢心里一阵激动,像揣了只小兔子,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闻子瑞,眼里满是兴奋。
“嗯。”云姐的目光回到画上,手指轻轻拂过纸面,“囡囡说画得仓促,笔法章法是有点草率,可国画贵在气韵。你看这枝叶,像凤展翅,似燕轻飞,活泛得很。许是下笔快,可这兰的姿态,定是在她心里盘桓许久了,不然画不出这股劲儿。”
靖欢和闻子瑞听得出,云姐这是先抑后扬,话里话外都是赞赏。三位长辈都表了态,显然是喜欢悦悦的画。靖欢心里乐开了花,悄悄朝闻子瑞挑了挑眉,那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