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中央图书馆的珍稀文献区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古籍载体特殊的微涩气味，混合着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高大的金属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一直延伸到穹顶，其上陈列着承载了无数文明智慧的水晶薄片和古老的光子典籍。
夕语按照那个简洁的坐标，穿过一排排巍峨的书架，最终在一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停了下来。弧形落地窗外是浩瀚的人工星云景观，变幻的光影无声流淌。
阿尔伯特·冯·卡斯蒂兰就站在一面巨大的书架前，背对着她。他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但挺拔的身姿和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依旧让他看起来像是刚从军事海报上走下来，只是暂时收敛了锋芒。
他微微仰头，似乎正专注地看着书架上层某一片区域，侧脸线条在星云的光晕里显得有些模糊，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
夕语放轻脚步走过去，柔软的平底鞋踩在吸音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关于古地球神话传说的分区。
“主帅先生？”她小声开口，打破寂静。
阿尔伯特身形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他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她今天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到膝盖，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卷曲的棕发松松地扎在脑后，看起来就像个溜出来逛图书馆的学生，与周围厚重沧桑的知识氛围格格不入，又奇异地带来一丝鲜活的亮色。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叫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夕语仰头看他，棕色眼睛里带着纯粹的疑问。她实在想不出，这位日理万机的主帅，为什么会突然约她在图书馆见面。
阿尔伯特没有立刻回答。他移开视线，抬手，修长的手指从面前的书架上精准地抽出一枚半透明的浅蓝色水晶薄片。他的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小心翼翼的郑重。
“这个。”他将薄片递给她，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基因序列里，有3.7%的稀有古地球北欧片段。这个，是与之相关的一些……神话溯源。”
夕语愣住了，下意识地接过那枚冰凉的水晶薄片。薄片边缘打磨得光滑，触手生温，里面似乎有细小的光点在缓缓流动。
她低头看着薄片，又抬头看看他，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圆圆的：“你……你怎么知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基因里还有这种细节。
阿尔伯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下颌线似乎微微绷紧了一瞬。“匹配报告上有详细分析。”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夕语：“……”那份报告她根本没仔细看。
她握紧手里的薄片，指尖能感受到里面存储的信息流微微的震动。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特意叫她来的？
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悄悄蔓延开来，像是一颗被细心浇灌的种子，突然冒出了一点嫩芽。
“谢谢。”她小声说，睫毛颤了颤，“我……我会看的。”
“嗯。”阿尔伯特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那浩瀚的书架，似乎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气氛又安静下来。星云的光透过玻璃，在他浓密的银色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点。
夕语捏着那枚薄片，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旁边阅览桌上放着几本摊开的、关于星际舰队阵型演变的厚重典籍，显然是他刚才在看的东西。
“你经常来这里吗？”她找话题。
“偶尔。”他的回答依旧简洁，“这里安静。”
适合思考，适合暂时远离那些永无止境的军务和喧嚣。
夕语“哦”了一声。她想象了一下他独自一人坐在这片寂静的知识海洋里的样子，好像……和那个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在宴会上冷硬如铁的主帅有点不一样。
她低头摆弄着那枚水晶薄片，尝试着用终端读取了一下。柔和的蓝光投射出来，浮现出古老的文字和奇幻的插图——咆哮的巨狼，巨大的世界树，披着盔甲的女武神……一种遥远而磅礴的美。
她看得有些入神，没注意到阿尔伯特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落回了她身上。他看着她在蓝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认真的侧脸，看着她微微翕动的睫毛，看着她无意识微微嘟起的嘴唇。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仿佛冰川融化时第一滴滑落的水珠，悄无声息。
“这里，”夕语忽然指着一段文字，抬起头兴奋地说，“这个女神的故事，我好像小时候在哪个动画片里看过类似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阿尔伯特正看着她，那眼神专注得让她瞬间忘了后面要说什么。
四目相对。
空气似乎又凝滞了。只有窗外星云无声流转。
阿尔伯特率先移开了视线，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资料可以借阅。”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看完联系管家归还即可。”
说完，他转身，似乎准备离开。
“那个……”夕语下意识开口。
他脚步停住，侧头看她。
夕语捏着薄片，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嫩芽怂恿着她。她鼓起勇气，指了指阅览桌那边他看了一半的舰队典籍：“你……你的书还没拿。”
阿尔伯特看了一眼那堆书：“暂时放在这里。”
“哦。”夕语点点头，然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那……我以后能来这里看书吗？这里好大，好多书。”
阿尔伯特沉默地看了她两秒。就在夕语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要拒绝的时候，他淡淡开口：“可以。报我的权限码。”
他报出了一串极其复杂的字符。
夕语赶紧低头在自己的终端上记下。
“走了。”他说。这次没有再停留，迈步离开，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阴影中。
夕语独自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枚冰凉的水晶薄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终端上那串代表着他极高权限的代码，又抬头望向窗外浩瀚无垠的星云。
心里那颗小嫩芽，好像又偷偷往上蹿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