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的笑，算是她难得的开怀时刻。不曾想，竟让二姑母注意到了。
像吗？
她看向韩茹茵的方向——她一身上好的云绫锦，头上戴着这平京城里最新式的珠钗，脖颈间挂着一小巧精致的平安锁，据说那是她舅舅萧小将军亲自为她打的。
韩语柔正在对着她娘说些什么，微嘟着嘴，娇俏可爱。
不知她娘说了一句什么，韩语柔“咯咯”地笑出了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微仰着头，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而她呢？
韩语柔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素雅有些陈旧的裙衫，这还是她好不容易从她的衣奁里找出来，看得过去的一套，可是与韩茹茵细腻光润的裙衫相比，她这朴素的衣裙实在是上不得一点台面。
她的发髻之上也只是着了一两只玉钗罢了。
即使她只是孩童，即使她只有五六岁，但她已深刻认识到了什么是攀比，什么又是差距。
要是，她也有这般好的家世，她会是这般吗？
她心中有着难掩的苦涩，偏偏她娘——小徐氏，还把她拉到一旁说教她，让她不要再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笑了，不只是现在，而是从今往后。
小徐氏永远关注到的都是利益。
可笑，生在这样的家里，她甚至连笑都是一种奢侈。
这件事在她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往后经年，夜不能寐、辗转反侧的日子里，她总是把这件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一点一点地回忆，一点一点地拆解……
至今为止，可能想了不下千百遍，任何一个细节都没有被她放过。
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她娘带她去大房去得多了的缘故，她感觉韩文嵩待她不一样了一些，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明明还是一样的亲和有加，但就是让人感觉——
似乎更加真诚，也似乎更加喜爱。
他会在他有空之时，亲自教她写字，给她买新式的小玩意儿，让下人专门为她提前准备好糕点，从之前甜甜的糕点变成了她最爱的那一款甜甜的糕点——芙蓉糕。
最重要的是——
他告诉她不必拘谨，不必压着自己的性子，在他这里，没有其他人，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做自己。
他让她笑，开心地笑，开怀大笑地笑，就像那日除夕宴会上一样的笑。
这些是他对府中其他弟弟妹妹们不曾做过的，相较于之前的相处，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韩国公府里彻彻底底深刻认识到什么是兄弟姐妹之情，原来竟是这般的滋味。
一个小女孩的心被俘获得是如此的容易。
她贪恋上了这样的滋味，把韩文嵩当成了她最亲近的亲人。
她想，她要是有一个亲哥哥，就该是这般的。
因为韩文嵩的好，她这之后，几乎是成了他的小尾巴，但凡是他们同时出现的场景，她一定是跟着在一处的。
一跟就是多年。
即使后来因为韩文嵩去了官场太过于忙碌，因为大伯母若有若无的嫌恶不太愿意她去大房，他们不再在明面上有过多的相处机会，但私下里仍是会接触相处的。
多少年了呢？
似是从她始龀之年到碧玉之年了。
韩语柔的神色有些恍惚，她看着眼前安静躺在床榻上的韩文嵩，似喟叹似感慨，“大哥哥，原来我们已经相处这么多年了……”
“怎么就这么多年了呢……”
韩语柔抬手抚摸上自己的嘴角，露出了一个似笑似哭的表情。
她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中，空气中缓缓流动着悲寂、哀愁……
韩语柔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等重新睁开眼时，那眸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身体慢慢向下，一点一点靠近韩文嵩。
如果韩文嵩此时醒过来，一定会吓一大跳，韩语柔的脸与他的脸之间的距离不过半指之间。
脸对着脸，鼻对着鼻，嘴巴对着嘴巴。
再美的脸，靠的这么近，呈放大版在眼前，陡然醒来任谁都会觉得恐怖。
韩语柔瞧上半晌，又是悠悠道上了一句，“可惜……”
不知又是在可惜些什么。
“大哥哥，这些年，你变了，我也变了，都不是最初的模样了，那为什么你还是……”
最后几个字韩语柔没有说出来，湮没于她的唇齿之间，她只是在心中道出了那几个字。
“为什么呢？”
“我问你那么多遍，你却从未回答过我。”
“大哥哥，人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吗？”
“有什么区别吗？”
“你说人为什么会衷爱于一副皮囊呢？即使内里什么都不一样啊……”
……
无论韩语柔说什么，韩文嵩都是紧闭着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解不了韩语柔的惑，也给不了她任何的答案。
“哎，果真还是要鲜活的才好。”
“你现在什么都告诉不了我。”
韩语柔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
“不怕，我们的日子还长，我总有一日——会让你亲口告诉于我。”
韩语柔静静盯着韩文嵩，黑色的眸子如一个漩涡一般，像是要把韩文嵩吸进去。
“大哥哥，这一觉，你睡得可还好啊？”
“你应该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完整的觉了吧？”
“你总说你公务繁忙，没有什么时间休息，你看，你现在不就有时间了吗？”
韩语柔又在韩文嵩的眼睛下方抚了抚，“看吧，你这眼下青黑，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语柔可真是心疼你……”
韩语柔说出这话时，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
她将韩文嵩的一缕发丝别在一旁，好似很着急一般，“只不过——这睡太久也不行，要是直接一睡不醒了，怎么办呢？”
韩语柔将自己绣的平安符拿了出来，她抚摸着上面的纹路。
“大哥哥，你可不要担心，语柔特意为你缝制了平安符，相信它定能让你平平安安醒来。”
“大哥哥，这可是语柔一针一线亲手缝得呢。”
“你知道吗，想到它是要给你用的，语柔绣起来之时就格外开心，就格外有劲儿，即使在烛火之下眼睛都看花了，我都觉得幸福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