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停在巷口，车夫抬起头。
是陈伯。
他右手缺了小指，握着车把的样子有些怪，但背挺得直。我站在原地没动，他也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车座。
我上了车。
车子往东拐，穿过两条窄街。风从背后吹过来，带着点煤炉的烟味。我盯着他驼着的背，终于开口：“你怎么在这？”
“少爷没回来，萧晚急得不行。”他说，“她说你昨晚受了伤，还往外跑。”
我靠在车座上，左肩的伤口还在发烫。“她不该让你来。”
“我不老。”他声音低，“还能跑几步。”
我没再说话。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
到了萧宅后门，陈伯停下。我正要下车，他忽然说：“谢家那司机，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码头。”
我抬脚的动作顿住。
“脑袋撞在铁柱上，像是喝醉了跌倒的。”他转过头，眼角那道疤皱成一条线，“可他不喝酒。”
我慢慢坐回去。“什么时候的事？”
“天刚亮。”
“谁报的警？”
“没人报。”他说，“是清垃圾的人看见的。”
我盯着他。他眼神没躲，只低声说：“那香囊，我也闻过。”
“在哪？”
“裴府侧门。”他说，“那天我去送账本，有个守卫身上有味，像是药，又带点甜。”
我记下了。
刚进院子，萧晚就冲出来抱住我的胳膊。“哥！你去哪了？陈伯找了你半天！”
“没事。”我说，“处理点事。”
她抬头看我，眼睛有点红。“你受伤了是不是？简凝姐姐说你要小心……”
“我知道。”我摸了摸她的头，“你先回房，我得换件衣服。”
她松开手，却没走远，一直跟着我到书房。
我脱下外套，肩上的纱布渗了点血。萧晚站旁边，咬着嘴唇。
“疼吗？”
“不疼。”我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
里面是济仁堂的配方底方。我把它塞进书桌最底层的夹层里，合上盖子。
“哥，你是不是在查什么？”
“别问。”
“可我想帮你。”
“你现在帮我，就是别乱跑，别打听。”我看她一眼，“尤其是谢家的事。”
她低下头，手指绕着银铃转圈。
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抬眼，看见简柔站在门口。
她穿了件粉蓝洋装，手上绞着白手帕。看到我肩膀上的血迹，她脸色变了。
“萧砚哥……你受伤了？”
“擦伤。”我说。
她走进来，脚步很轻。“我听说你昨晚没回家，担心得睡不着。刚才在门口碰见陈伯，他说你回来了……我就过来看看。”
萧晚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简柔走到桌边，目光扫过我刚合上的抽屉。“你最近总一个人待着，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没有。”
“可你和简凝姐……”她咬了下唇，“你们总一起出门，连陈伯都帮你们跑腿。”
我看着她。她眼尾那颗泪痣微微颤着。
“我和她只是合作。”我说。
“合作什么？”
“生意。”
她摇头。“我不信。你以前不会瞒我。”
我没接话。
她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想碰我肩膀。我侧身避开。
她手僵在半空。
“萧砚哥……”她声音软下来，“我知道你喜欢她，可她根本不适合你。她心太狠，上次对沈夫人做的事，连我都看不下去。”
我盯着她。“你管好自己就行。”
她退了一步，手帕被她揉成一团。“你从来不在乎我说什么，是不是？”
“不是不在乎。”我说，“是你不该插手这些事。”
她冷笑一声。“好啊，那你告诉我，昨晚你在哪？为什么谢家的司机死了，你就刚好出现？”
我站直了。“你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她往后退，“我只是替你不值。她利用你，你还要护着她。”
“够了。”
她没再说话，转身跑了出去。
萧晚看着她背影，小声说：“她最近总是这样，一见你就哭。”
“别理她。”我坐下，“她想搅浑水。”
“可她毕竟是沈家人。”
“她不是。”我说，“她是奶娘的女儿。”
萧晚睁大眼。
“这事别传出去。”
她点头。
下午三点，简凝来了。
她推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头版登着码头命案，配了张模糊的照片。
“司机死了。”她说。
“我知道。”
“你知道？”她皱眉，“消息还没公开，你怎么知道？”
“陈伯告诉我的。”
她把报纸放桌上。“这人不该死。”
“为什么？”
“他只是个司机，没参与核心事。”她说，“谢云启不会杀他，除非……他发现了什么。”
我点头。“或者有人灭口。”
“你觉得是谁？”
“还不清楚。”
她坐下来，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小腿。她没注意，只低头翻报纸。“裴渊那边有动静，他手下三个兵昨夜闹事，全被关了禁闭。”
“因为香？”
“对。”她说，“他们说闻了种新香，脑子发晕，控制不住自己。”
“火候到了。”
“你想动手？”
“等一个机会。”
她抬头看我。“简柔来找过你？”
“来过。”
“她说什么？”
“怀疑我们。”
她冷笑。“她早该怀疑了。她这几天一直在跟踪我。”
“我知道。”
“你知道？”
“陈伯看见的。”
她沉默几秒。“她比我想的胆大。”
“她快疯了。”我说，“怕身份曝光。”
“那就让她更疯一点。”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沈夫人昨天拍的，她在仓库外蹲守时用相机抓的。”
我接过来看。
照片里是个男人搬箱子，侧面清晰。正是谢家那个失踪的账房。
“够了。”我说。
“还不够。”她指着照片角落，“你看这里。”
我凑近。
箱角露出一角布，深蓝色，上面绣了个‘安’字。
“香囊。”我说。
“对。”她说，“沈夫人认出来了，那是她房里丢的那个。”
“她现在信了吗？”
“信了。”她说，“她今天去找沈老爷，闹了一场。说家里被人下药，要报警。”
“沈老爷呢？”
“压下来了。”
“不出意外。”
“但她在变。”她说，“她开始查谢家。”
“那就让她查。”
她看着我。“你打算让她们斗？”
“她们早就斗起来了。”我说，“我只是没拦。”
她嘴角动了下。“你真冷。”
“我不是好人。”
她没反驳。
傍晚，我出门。
走到巷口，看见简柔站在路灯下。
她没打伞，头发被雨打湿了，贴在脸上。看见我，她没动。
我走近。
“你要去哪？”她问。
“有事。”
“又是和她有关的事？”
“和你无关。”
她站着不动。雨水顺着她脖子流进衣领。
“萧砚哥……”她声音发抖，“你能不能看看我？就一眼。”
我没动。
她忽然笑了。“好，你不看我，那我看着你。”
她站直了，眼睛死死盯住我。
我转身要走。
她没追，也没喊。
我走出五步，回头。
她还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
雨越下越大。
她没撑伞，也没动。
像一尊不会融化的雕像。
我收回视线，往前走。
手腕上的松石串轻轻响了一下。
西街当铺的灯亮着。
我推门进去。
老板正在清货。看见我，他抬头。“萧少爷，又来换东西？”
“嗯。”我把一块怀表放在柜台上。
他拿起来看了看。“成色不错，八十块。”
“一百。”
“九十，最低了。”
“行。”
他数钱给我。我接过来，转身要走。
“萧少爷。”他忽然叫住我。
“还有事？”
他压低声音：“今天下午，有个女人来问你。”
“谁？”
“穿粉蓝衣服的，手上戴蕾丝手套。”
我捏紧了钱。
“她说你在查谢家。”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你要是再不回头，她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