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政府办公室里，顾三民正翻看着桃源镇文化站的升级改造方案，钱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刚整理好的简报。
“顾县长，出事了。”
“怎么了？”
钱顺把文件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昨晚县里出了点事，公安局连夜端了皇城夜总会，抓了不少人。”
顾三民头也没抬，笔尖在方案上圈了个重点道：“端了就端了，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早该整治。”
他在市直机关待惯了，对县里的娱乐场所乱象早有耳闻，语气里听不出波澜。
“可这夜总会有点背景。”
钱顺压低声音道：“底下人说，后面靠着市政府的一位领导，张新民能把生意做这么大，全靠这位领导照应。”
顾三民这才停了笔，眉头微蹙。
他来县里不过一个月，虽听说过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却没料到刚动个娱乐场所就牵扯到市领导。
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道：“哪个领导？我在市里待了那么年，还没听说过谁跟皇城夜总会有关联呢。”
毕竟夜色夜总会更出名些，好歹是大领导的亲儿子操盘。
“具体是谁没明说，但传得有鼻子有眼。”
钱顺凑近了些道：“听说昨晚抓的人里还有大湖地产那几家的老板，就是前段时间税务局在查的那几家。”
“你把徐县长叫过来。”
顾三民合上方案，语气平静道：“既然涉及这么多事，总得弄个清楚。”
钱顺刚要应声，顾三民又补充道：“顺便把公安局的行动报告和税务局那几家企业的材料一起拿来。”
不多时，徐天华穿着笔挺的正装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道：“县长您找我？”
顾三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
“昨晚皇城夜总会的事，你知道吧？”
徐天华点头，脸上看不出异样道：“知道，马富强今早汇报了初步情况，主要是涉黄涉赌，还牵扯出几家企业老板的违法行为，证据都在整理。”
“听说这夜总会有市领导背景？”
“你动之前，没考虑过这层关系？”
徐天华翻开文件夹，推过去一叠照片和笔录道：“顾县长您看，现场查获的账本里有不少可疑资金流向，而至于所谓的背景，我们县公安查案只看证据。”
“规矩之内的事，按规矩办。规矩之外的，更得按规矩办。”
徐天华语气平淡，却把规矩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顾三民看着照片里衣衫不整的场面和散落的现金，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常务副县长，比他想象中更有章法。
顾三民把照片推回徐天华面前，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天华同志，你的工作原则我理解，证据确凿的案子自然要依法办理。”
“但你也知道，大湖地产，安居家装这些企业，每年贡献的税收和就业岗位不在少数，算是县里的纳税大户。”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语气放缓了些道：“现在全市各县区都在抓经济增长，我们的项目建设离不开企业支持。”
“要是这些企业出了问题，后续的几个楼盘项目，家装市场供应都会受影响，最终还是会影响到民生和发展大局。”
徐天华静静地听着，等顾三民说完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道：“顾县长说得是，企业是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我们当然要支持合法经营的企业。”
“但这几家的问题不是小问题。”
“虚开发票，伪造合同，挪用资金这些行为已经触碰了法律红线，不仅仅是简单的经营失误。”
他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表格道：“这是他们近三年的纳税贡献明细，表面上看着不少，但剔除偷漏税部分，实际合规纳税额比同规模企业低了近三成。”
“他们靠着违法手段压缩成本，对其他守法企业本身就是一种不公。”
顾三民放下茶杯，眉头微锁道：“我不是说要放过他们的违法行为。”
“该补税补税，该罚款罚款，但是不是一定要移交经侦？”
“能不能酌情处理，让他们整改后继续经营？毕竟保企业也是保稳定。”
“顾县长，正是为了大局才不能酌情。”
徐天华语气诚恳却坚定道：“如果对违法企业网开一面，那规矩的严肃性何在？”
“其他企业看到违法成本低，会不会纷纷效仿？”
“到时候税收流失，市场混乱，才是真的损害发展大局。”
徐天华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我们要的是健康的经济增长，不是带毒的泡沫。”
“把这些害群之马清出去，才能给守法企业更公平的环境。”
“至于他们留下的项目空缺，正好可以让他更规范的企业接手，这对全县发展反而是好事。”
顾三民沉默了片刻，看着徐天华递过来的证据材料，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有道理，规矩不能破。具体处理方案出来后，报给我审阅。”
徐天华站起身道：“好的顾县长。”
“我们会在依法依规的前提下，尽量做好后续衔接工作，把对经济的影响降到最低。”
徐天华的脚步声刚消失在走廊尽头，钱顺就凑近顾三民的办公桌，脸上带着几分愤愤不平。
“顾县长，您看看徐县长这态度，句句不离规矩，根本没把您这个政府一把手放在眼里。”
“他在县里本就根基深厚，现在办事又如此独断，哪还顾得上班子团结？”
钱顺也是越说越激动道：“那几家企业就算有问题，好歹也该先跟您通个气再动手吧？”
“现在倒好，先斩后奏不说，刚才汇报时那语气，简直像在给您上课。”
“这副县长当的，比您这县长还硬气！”
顾三民靠在椅背上，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道：“但他说的，确实在理。”
钱顺顿时噎住了，张了张嘴才道：“您怎么还帮他说话？”
“就算道理站得住脚，这态度也太过分了！哪有常务副县长这么跟县长说话的？您这一把手的威信……”
“威信不是靠别人让出来的。”
顾三民打断钱顺的话道：“他要是为了迎合我，放掉那些违法的企业，那才是真的害了我，害了安康县。”
“老钱啊，咱们当干部的，得先看事对不对，再论情分到不到。”
他拿起那份纳税明细晃了晃道：“这上面的数字做不了假，偷税漏税，挪用资金，哪一条不是硬伤？”
“真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来出了更大的事，板子还得打在咱们班子身上。”
“天华县长敢碰这些硬茬，至少在原则上没跑偏。”
钱顺还是不服气道：“可他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您啊！”
“您刚到任，正需要树立权威，他这么一搞，底下人该怎么看？”
“还以为您镇不住他呢！”
顾三民笑了笑，端起茶杯呷了口道：“能镇住人的不是架子，是公道。”
“他按规矩办事，我支持他按规矩办事，这才是班子该有的样子。”
“真要是为了所谓的面子争来斗去，耽误了正事，那才是本末倒置。”
他把文件放回抽屉道：“再说了，他是常务副县长，抓经济是他的职责。”
“只要他不越权，不违规，办的是利县利民的事，我这个县长举双手支持。”
“至于谁的面子大，老百姓心里自有杆秤。”
钱顺看着顾三民平静的神色，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他这才明白，这位安康县新来的政府一把手看似温和，心里却比谁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