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管网的穿行比预想的还要艰难。并非因为怪物，而是因为规则崩塌在这里呈现出更加诡异和物理化的形式。一段管道内的重力方向突然变成了侧壁，四人不得不像壁虎一样紧贴着行走，险些掉进下方不知深几许的黑暗；另一段管道的时间流速忽快忽慢，快时让人心跳过速、头晕目眩，慢时则仿佛每一步都陷在粘稠的胶水里，思维都近乎凝固。
林凡依靠着对异常现象的敏锐感知和极其谨慎的试探，总能提前发现端倪，指挥队伍或快速通过，或绕行规避。他的决策依旧没有任何超凡色彩，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探险领队，只不过面对的“自然环境”过于离谱。
当他们从一个半塌的泄洪口钻出来，重新回到地表时，位置已经接近城市曾经的边缘工业区。这里的建筑相对低矮稀疏，受规则崩塌的影响似乎也略轻一些，至少天空那道裂痕看起来没有那么具有压迫感了。按照林凡的地图标记，其中一个可能的“控制节点”就在这片区域。
然而，还没等他们辨认清楚方向，一阵引擎的轰鸣和杂乱的脚步声就从一堆废弃的集装箱后面传了出来。
十几个人影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从消防斧、钢筋到几把看起来保养不善的猎枪。为首的，正是穿着一身脏兮兮西装，头发凌乱，眼神却带着一股穷途末路般疯狂的徐经理！
“站住！林凡！”徐经理用手里的一根金属管指着林凡，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这片工业区是最后几个还没被完全搜刮干净的地方！你肯定是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对吧？那个‘神器’告诉你的，对不对？”
林凡看着眼前这群堵住去路、神色紧张又贪婪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将身后的背包往上提了提。小王则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钢管，张伟下意识地往林凡身后缩了缩，苏茜则冷静地观察着对方的人数和装备。
“徐经理，”林凡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公司走廊遇到打招呼，“我们只是路过。”
“路过？骗鬼呢！”徐经理旁边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吼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埋着的宝贝，还有什么好路过的！把你们的物资，还有那个能找东西的神器交出来！”
徐经理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躁动，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谈判式的笑容，但扭曲的表情只显得更加狰狞：“林凡，林大神！别说得那么见外嘛！咱们好歹同事一场！现在这世道，一个人混不下去的！你看我这帮兄弟，人多力量大！这样，你把你知道的信息共享出来，找到的东西，我们三七分！不！四六！你六，我们四！怎么样？够意思了吧？”
他试图复制他熟悉的商业谈判模式，但在这末日废墟之上，显得格外苍白可笑。
林凡摇了摇头：“我们没有你要的东西，也不找什么宝贝。请让开，我们赶时间。”
“赶时间？”徐经理脸上的假笑终于维持不住了，他气急败坏地挥舞着金属管，“赶着去独吞是吧？！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你有点邪门的手段我就怕你！我现在人多枪多！识相的赶紧……”
他的话再次被打断了。
不过这次打断他的不是林凡的话语，而是林凡的动作。
只见林凡在徐经理喋喋不休的时候，已经再次从他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了那个硬皮笔记本。他飞快地翻到某一页，然后撕下一张空白的纸，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笔（他居然带了一个笔袋！），垫在笔记本的硬壳上，开始快速书写起来。
徐经理和他的手下们都愣住了，不明白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很快，林凡写完了。他将那张纸递向徐经理。
徐经理下意识地接过来，低头一看，只见纸上抬头写着：《临时性非自愿协作与风险告知书》。
内容大致是：甲方（林凡小组）因执行必要任务，需通过乙方（徐经理及其团队）目前占据的区域。乙方自愿（？）提供无障碍通行便利。鉴于当前环境风险极高，甲方不对乙方可能因自身决策失误、环境意外等因素导致的任何损失负责。乙方已充分知晓并理解本告知书内容，自愿承担一切后果。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本告知书一式两份，甲乙双方各执一份，具有同等法律效力（如有）。
末尾是签字栏和日期。
徐经理看着这张突如其来、条款极其“霸王”的告知书，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林凡：“这……这什么意思？”
“流程。”林凡言简意赅地解释，“为了避免后续可能的纠纷和‘碰瓷’行为，需要你们确认并签字，同意我们通过。当然，”他指了指告知书上那行关于“自愿”被打了个问号的地方，“如果你们选择不签字，即视为拒绝协作，我们将视为遭遇恶意拦截，并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手段维护自身通行权利的选择。”
他这番话，用的是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法务和商务口吻，但在当前场景下，每一个字都透着荒诞。
徐经理身后的壮汉们听得云里雾里，但“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他们听懂了，顿时又紧张地举起了武器。
徐经理看着手里这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他感觉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同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和碾压。他是在打劫！是在拦路抢夺！对方却跟他讲流程？！讲免责条款？！
“你……你他妈耍我？！”徐经理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林凡摇了摇头，表情非常认真：“这是标准操作流程。是为了保障双方权益，提高协作效率，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损失。请尽快签署，我们时间有限。”
小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内心狂呼：“来了！来了！凡哥的终极武器——用流程逼死对手！”
张伟则是恍然大悟，觉得这一定是某种深奥的、通过规则层面发动的精神攻击。
苏茜则默默记录：观察：目标将社会契约与法律文书视为一种普适性的、可在任何环境下生效的‘规则武器’，并运用得炉火纯青。
徐经理看着林凡那平静无波、仿佛在等待客户签合同的眼神，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群虽然拿着武器但明显底气不足的手下，再看了看头顶那依旧诡异、不知何时就会彻底崩溃的天空，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意识到，自己就算硬抢，先不说打不打得过这个邪门的林凡，就算抢到了，在这见鬼的世界里又能怎样？他的“上市”梦早就碎了，现在不过是为了苟延残喘。
而对方，似乎有着更明确、更“高级”的目标，甚至还在坚持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秩序”。
这种认知上的差距，比武器更让人绝望。
他猛地将手里的告知书揉成一团，狠狠地摔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然后对着手下吼道：“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带着一群懵懂的手下，迅速消失在了集装箱群的阴影里。他最后的疯狂，最终败给了一张莫名其妙的《告知书》和一套他完全跟不上节奏的“流程”。
林凡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弯腰捡起那个被揉皱的纸团，仔细地抚平，然后夹回了笔记本里。
“好了，障碍清除。”他平静地宣布，仿佛刚刚只是处理了一个小小的商务纠纷，“继续前进。”
他对照了一下地图，指向工业区深处一栋看起来像是老旧变电站的建筑。
“下一个可能的目标点，在那里。”
小队再次启程。身后，只留下徐经理那未能实现的野心，和一地规则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