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血印通玄
槐花凝着夜露的甜腥气，黏糊糊从窗缝钻进中科院考古所顶楼那间斗室，跟满屋子烂熟了的纸张油墨味搅成一团。温明玉指尖悬在键盘delete键上，屏幕惨白的光映着她眼睑下两抹浓青，把那篇《禹王鼎纹饰考与上古七星龙脉假说——兼论昆仑地狱之门地质异象的仪式关联性》的标题照得像个嘲讽的墓碑。
极具想象力……欠缺实证支撑……期刊主编的退稿信在另一个窗口开着，客气得像裹了糖衣的砒霜。鼠标滚轮麻木地下滑，论坛里腥臭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出屏幕——伪民俗学污染考古学网红教授的科幻小说禹王鼎控龙脉？哗众取宠！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顺着视网膜往脑髓里扎。她猛地闭上眼，腕子上的老岫玉镯子贴着皮肤，冰凉，是奶奶在她戴上博士帽那晚哆哆嗦嗦套上去的，玉养人，也镇纸墨里的煞气……老人的话在耳鸣里嗡嗡响。三年心血，从青铜饕餮纹里抠出的星象密码，到地质报告里讳莫如深的强电磁场空间感知异常，再到牧民口中世世代代封禁的雷神居所……这些点，明明就该连成一条致命的线！可线呢？证据呢？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喉头堵着团又冷又硬的铁疙瘩。
叩、叩叩——
两短一长，敲门声像钝刀子割破了沉寂。门没锁，被推开一条缝，后勤处老李那张皱巴巴的脸挤进来，一丝血色也无，手里捏着个牛皮纸文件袋的角，活像捏着条毒蛇的七寸。温博士……门、门房窗台上捡的……没名没姓……就、就写给您……声音抖得不成调。他把袋子往门边档案柜顶上一撂，触电般缩回手，在油渍麻花的裤管上死命蹭了几下，逃也似地缩回门外走廊的昏暗里。
死寂重新合拢。温明玉盯着那袋子。A4尺寸，最廉价的那种牛皮纸，磨起了毛边，没邮票没地址，封口就一道歪扭的透明胶带。心跳擂鼓似的撞着肋骨。她戴上工作时用的pE手套，撕开胶带的声在静室里格外刺耳。手指探进去，触到一张折叠的纸。抽出来，展开——
嗡！
脑仁像被重锤狠凿！
惨白的打印纸上，一个巨大、黏腻、五指箕张的血手印，生生拓在中央！暗红近黑，边缘尚未干透的血沫子晕开，狰狞的指纹沟壑里仿佛还蒸腾着生命刚被掐灭的腥热！恶意像冰冷的蛇信子，顺着指尖瞬间舔遍全身，激得她胃袋痉挛，一把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出来。血印下方，赫然压着两本簇新的学术刊物——《历史唯物研究》的封二印着她那篇论文的摘要标题，旁边就是《考古学评论》上那篇将她钉上伪科学耻辱柱的檄文！
不是警告。是赤裸裸的死亡通牒！血写的！
愤怒瞬间烧干了恐惧的冰水。卑鄙！她低吼出声，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把攥住那两本刊物连同血纸就想揉烂撕碎！指尖隔着塑料手套都能感受到纸张冰冷的硬度。可就在要发力的刹那，一个冰冷的念头针一样刺进来——不对！学术攻讦讲究杀人诛心，引经据典泼脏水才是正道。这种泼妇骂街似的血腥恐吓……太糙了！跟论坛上那篇引经据典、句句戳她核心论点的匿名批驳帖，根本不是一路货色！
汗毛倒竖！她猛地冲到墙边文件柜，拉开最下层锁着的抽屉，抓出那支便携式紫外线灯。关掉顶灯，幽暗斗室瞬间被惨厉的紫光割裂。光束如同冰冷的手术刀，死死压住那张血手印纸，在白森森的空白处一寸寸刮过。尘埃在光柱里狂舞如鬼魅。
扫描到左下角，牛皮纸袋封口胶粘过的地方，纸张纤维有些毛糙起皱。紫光猛地一滞！
一道极淡、极细的幽蓝色磷光痕迹，无声无息地从纸面浮现出来！线条生硬扭曲，盘绞缠绕，像一条被钉死的毒蜈蚣在垂死挣扎，透着一股子古老阴邪的味儿！温明玉呼吸骤停，眼珠子几乎要贴上去。这绝不是现代印章！她发疯似的拉开另一个抽屉，手指在厚厚一摞自编资料册里狂翻，纸页哗哗作响。有了！《冷门古代印鉴及疑似符号图谱》！指尖狠狠戳在一张甘肃黑水城遗址出土的残陶片拓影旁：疑为西夏军府密行通玄印变体（存疑，文献无载）！那陶片符号的主体结构和扭曲韵律，与眼前这幽蓝鬼影，骨子里透着一模一样的邪性！
九幽……通玄印……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不是猜测！是那群活在历史阴影里的掘墓恶鬼！她的论文，捅破了他们不想见光的秘密！这群人甚至摸到了研究所！
吱呀——
工作室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走廊的光泄进来一道口子。
明玉啊？灯也不开，还在熬？宋慎之教授温和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关切飘进来。他穿着件熨帖的浅灰衬衫，袖口随意挽着，露出半截手腕。那张敦厚儒雅的脸上满是师长的心疼，唉，你这孩子，就是太要强。听老师一句劝，地狱之门那边的事，别再钻牛角尖了。他踱步进来，很自然地走向书桌，伸手想拍拍温明玉紧绷的肩，多少顶尖勘探队都栽了跟头，仪器失灵、人员失踪的报告还少吗？太危险！脚踏实地积累几年，好课题多的是……
就在他俯身靠近桌沿的刹那！温明玉下意识躲避那安慰的手掌，视线仓惶一掠——
宋教授左手腕内侧，衬衫挽起的边缘处，一点深青色印记，鬼魅般撞入眼帘！
小，仅有指甲盖大，却像烙铁烫进温明玉的视网膜！那绝非普通刺青！细密流畅的线条透着一股子非现代的阴森古意，深青的颜料仿佛渗进了皮肉里——一条多头扭曲、盘结噬咬的狰狞怪蛇！蛇口怒张，毒牙嶙峋，尤其是最下方那个蛇头，赫然延伸出一个弯钩状的、锋锐如刀的爪尖！
嗡！
温明玉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血液瞬间冻僵！那张熟悉亲切的、总是带着敦厚笑容的脸，在这幽暗的书房里，突然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无声地剥落、龟裂，露出底下冰冷黏腻的蛇鳞！导师的手还悬在半空，掌心温热，可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充满关切的眼睛深处，此刻在她看来，只剩下九头蛇盘踞的幽深寒潭。
……放手吧，明玉。宋慎之的声音依旧温和，像温吞的水，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一个假说而已，不值得搭上性命前程。老师……也是为你好。
胃里翻江倒海。槐花的甜腻、纸张的霉腐、油墨的苦涩、还有那无形无质却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阴冷的蛇腥味……所有味道拧成一根冰冷的绞索，死死勒住了她的喉咙。心脏在濒死的寂静中狂跳，震得耳膜生疼。她没动，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眼睛死死钉死在桌面上——那张沾着暗红血印、被揉皱的论文，在白惨惨的台灯光下，像一面被玷污的战旗。血液里压抑了三年的委屈、愤怒、被侮辱的学术尊严、被威胁的恐惧，还有此刻被至亲师长当面捅穿的剧痛和荒谬感……所有的情绪，都在那血印和蛇纹的刺激下，轰然点燃！烧尽了最后一丝犹豫！
温明玉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狠，仿佛要把这间充满谎言的书房里所有的空气都榨干。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毫无躲闪地迎上宋慎之的视线。镜片后的眼底，所有惊惶、脆弱都被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片淬火后的、冰冷的决绝。
老师，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浸透了昆仑寒冰的顽石，带着孤注一掷的重量狠狠砸在书桌上，砸在这虚假的师生情谊之上，地狱里埋着的，不是假说。
她微微扬起下巴，苍白憔悴的脸上，一种近乎悲壮的光芒刺穿了绝望。
是真相！是被你们所有人联手掩埋、却终究要破土而出的真相！那雷泽底下有没有古人驯服的地脉之力，有没有禹王鼎镇守的龙脉节点……她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张散发着血腥和蛇腥的文件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剜出来，——我得亲手把它挖出来！捧到阳光下给你们所有人看！拿我的血，我的命，我的博士头衔去赌都行！这趟昆仑……她顿了顿，嘴角竟扯出一丝近乎锋利、带着血腥气的弧度，斩钉截铁：
……我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