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冬晨总带着股钻骨的湿冷，苏清沅五点半就醒了。顾家别墅的佣人房其实是间朝北的储物间，窗户漏风，夜里她裹着顾沉舟给的旧毛毯（说是苏曼妮不要的），还是冻得缩成一团。醒来时指尖发僵，她第一时间摸向枕头下 —— 那里压着父亲苏建国画的轮椅草图，昨晚从家里带来的，纸边还沾着城中村的泥土。
草图上的 “小储物袋” 画得格外仔细，父亲用铅笔描了三道线，旁边注着 “阿梅的降压药”，字迹歪歪扭扭，却看得人鼻头发酸。苏清沅把草图叠成小块，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又摸出小远的蜡笔画 —— 顾忠昨晚偷偷还给她的，咖啡渍被清水擦过，却还是留下浅褐色的印子，像块化不开的疤。
“清沅小姐，该准备先生的早餐了。” 门外传来顾忠的声音，带着老派的恭敬。
苏清沅赶紧把画藏进床头柜的旧课本里 —— 那本高中语文课本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扉页 “小远的老师姐姐” 几个字被手指摸得发亮。她套上佣人制服，灰色的围裙又宽又大，遮不住她瘦得突出的肩胛骨。
厨房亮着暖黄的灯，顾忠已经备好了食材：进口的咖啡豆、现磨的面粉、包装精致的黄油。苏清沅站在咖啡机前，按顾沉舟的要求调温度 ——65c，差一度都会被他皱眉扔掉。蒸汽冒出来，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想起在城中村的小厨房里，母亲周梅总用蜂窝煤炉子煮稀粥，粥香里混着煤烟味，却比这昂贵的咖啡暖得多。
“先生今早要处理集团的旧文件，可能会晚些下楼。” 顾忠在旁边擦杯子，突然轻声说，“清沅小姐，你要是有急事…… 可以跟我说。”
苏清沅的手顿了顿，咖啡壶里的液体差点溢出来。她想说 “我想借点钱给我爸买轮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上次她问顾沉舟要透析费，被他冷笑着说 “底层人总爱把家里的破事当筹码”，她怕这次又被那样的眼神刺伤。
“我没事，谢谢顾伯。” 她低下头，继续倒咖啡。
顾忠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个信封，趁她转身拿杯子时，悄悄塞进她的围裙口袋里。信封很薄，却带着点温度，苏清沅摸到的时候，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顾沉舟穿着深灰色的丝绸睡衣，头发有些凌乱，眼底带着熬郁的红血丝。他没看苏清沅，径直走到餐桌前，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来：“温度低了。”
苏清沅慌忙道歉：“对不起先生，我再重新煮。”
“不用了。” 顾沉舟把咖啡推到一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把这些旧工地的赔偿单整理好，下午给法务部送过去。”
苏清沅走过去拿文件，指尖不小心碰到最上面一张，标题赫然写着 “顾氏集团建筑分公司 2012 年工伤赔偿汇总表”。她的呼吸突然停住，目光往下扫 —— 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她看到了 “苏建国” 三个字，赔偿金额那一栏写着 “ 元”，备注里画着个叉，旁边小字写着 “家属已签收，无异议”。
元？
苏清沅的脑子 “嗡” 的一声。2012 年父亲工伤时，包工头只给了
元，说这是顾氏集团的 “最高标准”，母亲为此哭了好几天，说不够付医药费。原来顾氏给的是
元，那
元去哪了？
“看什么？” 顾沉舟注意到她的异样，眼神冷下来，“整理文件就好好整理，别乱看不该看的。”
苏清沅攥着文件的手指发白，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先生，这份赔偿单…… 我父亲的名字在这里，当年我们只收到
元，不是
元。”
顾沉舟的目光落在 “苏建国” 三个字上，没什么表情：“家属签了字，就说明收到了。底层人总爱用‘没收到钱’这种借口来讹人，你也想跟他们一样？”
“我没有讹人！” 苏清沅急得眼眶发红，“我爸瘫痪在床，我妈要透析，我们不会拿这种事撒谎！是包工头扣了钱，顾氏集团就不管吗？”
“顾氏管的是按规定付款，至于中间环节出了什么问题，跟我没关系。” 顾沉舟合上文件，语气里的冷漠像冰，“苏清沅，别忘了你签的合约 —— 你只是我的私人助理，做好你该做的事，少管集团的闲事，更别拿你家的破事来烦我。”
他的话像一把刀，扎在苏清沅的心上。她看着顾沉舟转身离开的背影，丝绸睡衣的料子光滑，却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她攥着那份赔偿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
这时，顾忠悄悄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清沅小姐，别跟先生置气，他…… 也是个可怜人。”
苏清沅低下头，看到围裙口袋里的信封，掏出来打开 —— 里面是 2000 元现金，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先给你父亲买点营养品，别委屈自己”。字迹是顾忠的，一笔一划都透着温和。
“顾伯，这钱我不能要。” 她想把钱还回去，却被顾忠按住手。
“拿着吧，就当是…… 我给你父亲的一点心意。” 顾忠的眼神里带着愧疚，“当年你父亲的事，我知道一些，是我没敢多说…… 这钱，你一定要拿着。”
苏清沅捏着那叠现金，指尖传来纸币的温度，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 “世上还是好人多”。她吸了吸鼻子，把钱小心地放进衣袋里，和轮椅草图放在一起。
整理文件的时候，她又看到了那份工伤赔偿单。“苏建国” 三个字旁边的叉，像个刺眼的嘲讽。她把单子抽出来，折成小块，藏进高中课本里 —— 她要把这个证据带回去，总有一天，她要帮父亲拿回被克扣的钱。
下午送文件去法务部的路上，她路过一家药店，进去买了瓶降压药，是母亲常用的牌子。又去超市买了袋小米，父亲喜欢喝小米粥。付钱的时候，她摸出顾忠给的 2000 元，心里既温暖又酸涩。
回到顾家别墅时，顾沉舟正在书房打电话，声音里带着不耐烦：“那些拆迁户要是不肯搬，就按原计划强拆，别跟他们浪费时间。”
苏清沅的心猛地一沉 —— 拆迁？难道是城中村要拆了？那是她唯一的家，父亲还在那里等着她买轮椅回去。
她站在书房门口，想进去问清楚，却听到顾沉舟挂了电话，对着门外说：“进来。”
她推开门，看到顾沉舟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张拆迁地图，用红笔圈出的区域，正是她住的那片城中村。
“把这份拆迁通知复印十份，明天送到拆迁办。” 顾沉舟把一张纸推给她，“顺便通知下去，下周一正式开始拆迁，逾期不搬的，直接强制拆除。”
苏清沅拿起那份拆迁通知，纸上的字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她抬起头，看着顾沉舟冷漠的脸，突然鼓起勇气，问出了那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先生，城中村拆迁，能不能…… 晚一点拆我家？我爸还在那里，他行动不方便，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买轮椅。”
顾沉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嘲讽：“苏清沅，你又想拿你父亲当借口？我看你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 你只是个靠我吃饭的助理，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下周一一概强拆，没有例外。你要是不想你父亲被埋在废墟里，就早点把他迁走。”
苏清沅攥着拆迁通知，手指抖得厉害。她看着顾沉舟，想说 “那是我唯一的家”，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纸上，晕开 “强制拆除” 四个字。
她转身离开书房，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走廊里的灯光亮得刺眼，她摸出衣袋里的轮椅草图，还有顾忠给的 2000 元，突然觉得无比绝望 —— 家要拆了，父亲的轮椅还没买，母亲的透析费还没凑够，她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抓不住想要守护的东西。
回到佣人房，她把拆迁通知塞进课本里，和工伤赔偿单、轮椅草图放在一起。课本的扉页，“小远的老师姐姐” 几个字被眼泪打湿，模糊了笔画。她抱着课本，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突然想起小远生前常说的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个带院子的家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敲在玻璃上，像一首悲伤的歌。苏清沅知道，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否则下周，她连最后一个家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