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南下的这一天，天光乍亮。
整个摄政王府像一只从沉睡中苏醒的巨兽，无声而有序地开始了最后的运转。晨雾尚未散尽，庭院里已是人影穿梭，仆人们将最后几箱贴着“王妃亲用”标签的行李，小心翼翼地抬上那辆堪比移动宫殿的巨型马车。
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肃穆和对未知的期待。
然而，这份肃穆，很快就被听风阁的小花厅里传出的一阵混乱打破了。
“哎呀，小世子！您不能拿勺子敲碗呀！”
“小郡主！那个不是玩具，是馒头……”
“王妃，要不……还是让奴婢们来喂吧？这……这都撒了一半了。”
小花厅里，一众奶娘和丫鬟们围着一张特制的小餐桌，个个面露惊恐，急得满头大汗，却又不敢上前。
餐桌的主位上，坐着苏妙妙，她正优哉游哉地喝着一碗小米粥，对眼前的“灾难现场”视若无睹，甚至还带着几分欣赏。
她的对面，摄政王墨渊端坐着，面前的茶杯纹丝未动，深邃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正在与食物进行激烈搏斗的小家伙身上，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两个刚满周岁，走得还摇摇晃晃的奶娃娃，正坐在苏妙妙亲手设计的，有着半圆形护栏的“宝宝餐椅”上。他们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同样是苏妙妙画图定制的儿童餐具——小小的木碗，小小的勺子，里面装着切得细碎的鸡蛋白、软糯的南瓜泥和肉松。
这是苏妙妙为他们准备的，离京前的最后一顿早餐。同时，也是她育儿理念的一次成果展示——《论如何培养孩子的独立进食能力》。
哥哥团团，性格更像墨渊，沉稳一些。他正一丝不苟地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肉手紧紧攥着木勺，努力地往自己嘴里送。然而，手眼协调能力显然还没跟上大脑的指挥，一勺南瓜泥，一半进了嘴里，另一半则均匀地涂抹在了从脸颊到下巴的每一寸肌肤上。
妹妹圆圆，则完美继承了苏妙妙的活泼好动。勺子对她来说，显然不如直接用手来得痛快。她抓起一小块馒头，先是在碗里蘸了蘸，然后像盖章一样，在自己的脸上、头发上、衣服上，都印上了南瓜泥和肉松的混合印记。做完这一切，她还觉得不够，举起油乎乎的小手，冲着对面的墨渊，露出了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灿烂的笑容。
【bLw！婴儿自主进食！这才是科学喂养的精髓！让他们自己探索食物，不仅能锻炼动手能力，还能培养他们的独立性！虽然场面是狼狈了点，但成果是喜人的嘛！你看我儿子吃得多专注，我闺女玩得多开心！】
苏妙a妙a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王妃……”为首的张奶娘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开口，“小主子们千金之躯，这般……这般折腾，若是吃不饱，或是着了凉……”
“放心吧，张妈妈。”苏妙妙摆摆手，一脸的淡定，“小孩子肠胃浅，少食多餐才是正道。他们现在吃进去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正在享受吃饭这个过程。你们要是上去喂，他们反而会觉得吃饭是种负担。”
正说着，圆圆似乎对自己手里的馒头失去了兴趣。她看中了哥哥碗里那块黄澄澄的鸡蛋白，小胳膊一伸，就想去抢。团团护食，小身子一扭，结果手里的勺子没拿稳，勺子里剩下的一点蛋羹，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啪”的一声，精准地飞到了墨渊的袖口上。
一小片明黄，在一身玄色的王服上，格外显眼。
整个花厅，瞬间死寂。
所有丫鬟奶娘的脸都白了，大气不敢喘一口。
【完犊子！玩脱了！居然把生化武器扔到大boss身上了！】
苏妙妙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抬头看墨渊的脸色。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墨渊并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袖口上的那点污渍，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正好对上女儿圆圆那双心虚又好奇的大眼睛。
他非但没生气，嘴角反而还向上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巾，慢条斯理地将那点蛋羹擦掉，然后对苏妙妙说：“看来，王府的洗衣房，今日又有新的挑战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只有无奈和纵容。
苏妙妙看着他，忽然就笑了。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在当了爹之后，那座冰山的棱角，已经被这两个小家伙给磨得越来越圆润了。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拿起一块小手帕，探过身子，一边给圆圆擦脸，一边教育道，“圆圆，不可以浪费粮食哦。而且你看，哥哥都生气了。抢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圆圆似懂非懂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哥哥因为食物被觊觎而紧紧抿着的小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把自己手里那块“盖满章”的馒头，颤巍巍地递到了团团的嘴边。
团团愣了一下，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馒头，最后还是张开小嘴，象征性地啃了一口。
圆圆立刻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一幕，让旁边提心吊胆的奶娘们，都看呆了。
【瞧瞧！瞧瞧！这就是教育的成果！知错能改，还懂得了分享！完美！】
苏妙妙得意地收回手，觉得自己的育儿专家形象，瞬间又高大了几分。
一场混乱又温馨的早餐，就在这种鸡飞狗跳又充满温情的氛围中结束了。
***
两个奶娃娃被带下去洗漱换衣，苏妙妙也终于有时间处理正事。
刚换好一身便于远行的劲装，魏峥就带着一个人，在外求见。
来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身形单薄，面容清瘦，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藏着一整个星空。他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透着一股读书人独有的清高与倔强，但眼神里，又带着一丝久居人下的不安与局促。
正是墨渊提过的那位落榜举子，顾云溪。
“下官魏峥，携布衣顾云溪，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妃。”魏峥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墨渊正在看今日的邸报，头也未抬。
苏妙妙则好奇地打量着顾云溪。这就是她钦点的，“大乾皇家出版社”未来的“总编辑”？看着有点文弱啊。
“草民顾云溪，叩见王爷，王妃。”顾云溪深深一揖，动作标准，却难掩紧张。他听魏大人说，是摄政王妃点名要见他，心里既是惶恐，又是激动。这位王妃的传奇事迹，他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自己一个落魄书生，何以会入了她的眼。
“顾先生，请坐。”苏妙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开门见山，“想必魏大人已经跟你说了，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编几本书。”
“是……草民听说了。”顾云溪拘谨地坐下，只敢坐半个椅面，“只是……草民不解，王妃为何会……选中草民？”
“因为你三年前的那篇策论。”苏妙妙笑道，“‘教化当从民生之物起始’。这话，我喜欢听。”
顾云溪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没想到，自己当年被斥为“歪理邪说”的文章，竟会被这位权倾天下的王妃记在心里。一时间，知己之感油然而生，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化作了激动。
“我呢，今天要出远门。长话短说。”苏妙妙伸出手指，开始布置任务，“我要你做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套书。一套给全大乾所有六到十岁的孩子看的，启蒙教材。”
“第一册，叫《看图识字》。我要你画，画我们身边所有能看到的东西。桌子、椅子、牛、羊、花、草……旁边注上字和拼音——哦，拼音就是我发明的一种识字方法，回头让魏大人教你。要求是，图要好看，要彩色的，让孩子一看就喜欢。”
“第二册，叫《趣味算术》。别整那些玄乎的。就从我今天有三个苹果，分给你一个，我还剩几个开始教。再教他们认识钱，一文钱能买什么，一两银子又能买什么。要结合生活，让他们觉得，算术是有用的东西。”
“第三册，叫《山川地理》。告诉他们，我们脚下的土地有多大，东边是大海，西边是沙漠，北边是草原，南边是雨林。每个地方有什么特产，住着什么样的人。要让他们从小就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很精彩。”
“第四册，叫《格物致知》。刮风下雨是怎么回事？植物为什么会开花结果？太阳为什么东升西落？我知道咱们现在可能解释不清楚，但没关系，我们可以引导他们去观察，去思考。从小培养他们的好奇心。”
苏妙妙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着已经完全呆住的顾云溪。
“怎么样？顾先生，这个活儿，你接不接？我给你最高的权限，需要什么人，什么物，你直接跟魏大人说。我只有一个要求，”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从南疆回来的时候，要看到样书。做好了，你就是我‘希望工程’的总教习，未来大乾所有学堂的先生，都得听你讲课。”
顾云溪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从苏妙妙这番话里，听到的不是一个任务，而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宏伟蓝图。一个足以改变一代人，甚至改变整个国家未来的教育体系。
他那颗因为怀才不遇而变得冰冷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他猛地站起身，退后一步，对着苏妙a妙a，行了一个弟子对老师才行的大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王妃此举，乃开启民智，功在千秋！云溪……云溪愿为王妃，为这万千学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搞定！又一个潜力股被我收入囊中。这下，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南疆探险了。】
苏妙妙满意地笑了。
***
吉时已到。
摄政王府的大门外，车队早已准备就绪。玄色的麒麟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三百名王府亲卫身披铠甲，肃然而立，气势如虹。
昭阳公主和清荷也赶来送行，两人眼圈都有些红。
“皇婶，你可得早点回来。没了你，京城都少了一半的乐子。”昭阳拉着苏妙妙的手，满是不舍。
“放心吧。”苏妙妙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帮我看着‘情报站’，等我回来给你带南疆的漂亮裙子。”
苏妙妙和墨渊，抱着两个同样换上了一身红色小劲装的奶娃娃，登上了那辆极尽奢华的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马车内，空间宽敞得惊人。软榻、矮几、书架、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冰鉴，一应俱全。两个奶娃娃显然对这个新环境充满了好奇，一会儿摸摸这里，一会儿敲敲那里，精力旺盛。
车轮，开始缓缓滚动。
苏妙妙掀开车帘的一角，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城市。远处皇宫的琉璃瓦，在晨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街道上，已经有早起的百姓，对着王府的车队指指点点，眼中带着敬畏与好奇。
她看到了“火凤祥”那熟悉的凤凰招牌，看到了魏峥和顾云溪站在街角，对着车队遥遥躬身。
京城的一切，正在慢慢后退，变得越来越小。
“舍不得？”墨渊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问道。
“有点。”苏妙妙靠在他的肩上，随即又笑了起来，“但更多的是兴奋！一想到要去揭开我那个便宜妈留下的秘密，我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她低头，看了看被她挂在腰间的一个小香囊。香囊里，装着那颗坚硬如铁的“相思子”，和阿蛮送来的那几片“月光叶”。
这趟旅程，既是为墨渊巡视南疆，也是她自己的寻根之旅。
前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马车驶出高大的城门，官道在前方无限延伸，直通向那片遥远而神秘的南方。
苏妙妙看着怀里正在打哈欠的女儿，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
【南疆，我来了！你们的落难公主……兼讨债女王，正式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