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分，小小的餐桌旁坐着四人，气氛却迥异于寻常人家。
刘六六捧着自己的专属小碗，吃得津津有味，米粒沾在了鼻尖也浑然不觉，尾巴在椅子后面满足地小幅度摇晃着，发出细微的呼呼声。
秦如欢安静地吃着饭，眼神沉静，似乎在消化白天修炼所得，周身隐约还残留着一丝未曾完全敛去的锋锐剑意。
林锦瑶小口吃着菜，目光偶尔掠过对面，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而苏九，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执筷的动作依旧有些生疏，但已比初来时流畅许多。只是此刻，她夹起一片青菜，却久久没有送入口中，清冷的目光落在碗中升腾的淡淡热气上，显得有些失神。
白天与秦如欢一同修炼时的感觉，如同余烬般在她剑心深处隐隐闪烁。
那种精纯灵力毫无阻碍地涌入体内，滋养剑元、温润道基的顺畅感；那种在剑气引导与交流中，彼此灵力微妙共鸣、仿佛心意隐约相通的奇异体验...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依赖？
这个词一冒出来，苏九握着筷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依赖？
她修的是《冰心剑典》，走的是无情剑道。师尊自小教导，剑者，当心如冰镜，映照万物而不留痕。唯有斩断尘缘，摒弃杂念，方能剑心通明，臻至无上剑道。她的世界里，只有剑，只有修行，只有斩妖除魔的责任。情绪是累赘，牵挂是破绽，依赖...更是大忌！
可为何，在秦如欢身边，在他引动那奇异盒子力量助她修炼时，她那本该冰封不动、只余杀伐的剑心，会不由自主地生出这种类似于“依赖”的感觉？仿佛在他身边，伤势能更快恢复，修行能更有效率，连那颗因污染而蒙尘的剑心，都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依靠的港湾。
这不对。这违背了她坚守多年的道。
一丝极其细微的迷茫和挣扎，如同水底暗流，在她澄澈如冰湖的心境中悄然涌动。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反思，自己之前毫不犹豫地同意与他“共同修炼”，除了理智上对恢复力量的渴望，是否...也掺杂了一丝对这种奇异共鸣与安心感的贪恋？
“苏姐姐，你怎么不吃啦？菜要凉了。”刘六六含着满嘴食物，含糊不清地提醒道，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默。
苏九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对着饭菜发呆了许久。她微微蹙眉，似乎对自己这片刻的失态有些不满。
坐在她旁边的林锦瑶，将她的异样尽收眼底。她看到苏九那清冷面容上一闪而过的困惑，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那握着筷子、指节微微用力的手。
林锦瑶放下自己的碗筷，拿起一张干净的纸巾，很自然地侧过身，轻轻替苏九擦拭了一下她并未沾染污渍的嘴角这是一个略显亲昵的动作。
苏九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她不太习惯与人如此近距离接触，尤其是这种带着温情的举动。但林锦瑶的动作很轻柔，眼神也很干净，带着纯粹的关心，让她生不出抗拒之心。
“苏姑娘，你没事吧？”林锦瑶看着她，轻声问道，“看你刚才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是伤势有什么反复吗？”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苏九抬眼，对上林锦瑶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眼神里有关切，有好奇，却没有丝毫的恶意或试探。
她沉默了一下。若是平时，她绝不会与旁人谈及自身剑心感悟这等私密之事。但此刻，心中那丝因“依赖感”而生的困惑与自我怀疑，让她罕见地有了一丝倾诉的欲望，或者说，是需要一个外界的声音来帮助她理清这纷乱的思绪。
她斟酌着用词，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并无大碍。只是...在思考剑道之事。”
林锦瑶眨了眨眼，没有追问具体的剑道，而是顺着她的话，用一种带着些许天真和不解的语气问道：“剑道？是不是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要心无杂念，斩断七情六欲才能练成最高境界呀？”她指了指客厅里还在播放着武侠剧的电视机。
苏九微微颔首：“大致如此。吾所修剑道，需心境澄澈，不为外物所动，尤忌心生依赖挂碍。”
“哦...”林锦瑶拖长了音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她歪着头，看着苏九，问出了一个让苏九，甚至让一旁安静吃饭的秦如欢都微微一怔的问题：
“可是...为什么非要‘无情’，才能变得更强呢？”
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道理。
“喜欢一样东西，想要保护一个人，心里有了在乎的、想要依赖的人或事...这些感情，难道就一定会让人变弱吗？”林锦瑶的目光清澈而坦率，“我觉得，正是因为心里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人才会拼了命地想要变强吧？”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就像...如果心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变强又是为了什么呢？只是为了...杀人更利索吗？”
“杀人更利索吗？”
这轻轻的一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九那冰封多年的剑心深处，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修剑，是为了斩妖除魔，守护人族。这本身就是一种“守护”之念。可师尊和宗门传承，却一再强调要“无情”，要“摒弃挂碍”...这二者之间，难道不是矛盾的吗？
若心中无念，无想要守护之人，无想要依赖的港湾，那手中的剑，即便再锋利，指向的又究竟是什么？只是为了杀戮而杀戮吗？
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在这一刻，被林锦瑶这简单直白、却触及本质的话语，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苏九怔怔地看着林锦瑶，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属于“困惑”的情绪，远比之前因依赖感而产生的迷茫，要深刻得多。
餐桌旁，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刘六六细微的咀嚼声，以及电视机里传来的、略显遥远的刀剑交击之声。
秦如欢也停下了筷子，目光落在苏九那陷入沉思的侧脸上，心中若有所思。
瑶瑶她...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她随口提出的这个问题，对于苏九这样一位自幼接受传统无情剑道熏陶的修士而言，是何等振聋发聩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