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粗暴地推开，沉重的门板撞在墙壁的限位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砰”。这声响，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将包厢里安逸温馨的气氛瞬间击得粉碎。
苏瑶抬起头，筷子上还夹着一块母亲刚为她剥好的虾肉。当她看清门口站着的一家人时，她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眼里的光也迅速黯淡下去。
是他们。苏建成，刘梅，苏明哲，苏宇，苏娇娇。
他们一家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堵在门口。每个人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嫌恶、焦躁和居高临下的复杂神情，目光如利箭般，齐齐射向她。
苏瑶握着筷子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窒息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苏婉宁没有回头。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银签，拿起手边的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她甚至没有抬眼，但整个包厢的空气，仿佛以她为中心，骤然变冷。
最先开口的是刘梅。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像一把锥子，狠狠刺入这片宁静。
“你个扫把星！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死死盯着苏瑶，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吗？
这些刻薄的话语，苏瑶听了十几年。换做以前，她或许会低下头，会感到难堪，会想要逃离。
但今天，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刘梅，然后，她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走廊更远处的墙壁上。她身旁坐着她的母亲。这一个事实，就像一根看不见的脊梁，支撑着她，让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畏缩。
见苏瑶不说话，甚至连一丝胆怯都没有，刘梅的火气更盛。
“你看什么看！哑巴了？我问你话呢！”她上前一步，因为情绪激动，她那张化着浓妆的脸显得有些扭曲，“谁带你来的？你又去攀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跑到天阙阁来丢人现眼！”
苏建成沉着脸，打断了妻子的叫嚷。他觉得刘梅太吵，太上不了台面。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桌前，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俯视着苏瑶。
他完全没有看苏婉宁一眼，仿佛那个位置上坐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苏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比刘梅的尖叫更具压迫感，“我们家今天在这里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办。你立刻给我出去。”
苏瑶的嘴唇动了动。出去？凭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苏建成已经抬起手，指向包厢的门。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极度的恐惧——对今晚饭局可能失败的恐惧。
“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更别在这里丢苏家的人。”
“闭嘴！”一个清冷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不是苏瑶。是苏婉宁。
她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建成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不带任何温度的审视。
苏建成这才注意到这个一直被他忽略的女人。他愣了一下。
眼前的女人未施粉黛，但那张脸却精致得让人心惊。更让他感到不自在的，是她那双眼睛。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让他那满腔的怒火和焦躁，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你是什么人？”他皱起眉，语气不善，“这是我们的家事，和你没关系。不想惹麻烦的话，就让她赶紧跟我们走。”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女人是苏瑶攀上的某个“朋友”，或许有几分姿色，但在这天阙阁，在这种地方，姿色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苏婉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苏先生是吗？你刚才说，让我的女儿……”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滚出去？”
“你的女儿？”刘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尖声叫了起来，“你说她是你的女儿？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她姓苏！是我们苏家养大的！我们让她滚，她就得滚！”
苏婉宁的目光从刘梅脸上扫过，然后又回到了苏建成的身上。
“我的女儿，姓苏，我也姓苏，或者姓别的什么，似乎轮不到你们来决定。”她的语气依然平淡，但包厢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另外，我想提醒两位。这里是天阙阁，不是你们家的客厅，在这里大声喧哗，才是真正的丢人现眼。”
她的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苏建成和刘梅的脸上。苏建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这辈子，还从未被一个看起来如此柔弱的女人用这种口气教训过。尤其是在这个他急于表现自己身份和地位的地方。
“你……”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婉宁，“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我告诉你们，今天你们两个，必须从这里消失！立刻！马上！”
他已经被恐惧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只想尽快把眼前这两个让他感到“晦气”和“失控”的人清理出去。
苏明哲也冷着脸开口：“苏瑶，别给脸不要脸。爸让你走是为你好，等会儿来了贵客，场面弄僵了，对谁都没好处。”他一副施舍的口吻，仿佛让他们离开，是一种恩赐。
苏婉宁沉着脸，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给楼下的保镖。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苏先生？”一个沉稳的、带着几分疑惑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这声音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劈醒了被怒火控制的苏家人。
苏建成猛地转过身。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式盘扣上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锐利而沉静。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秘书。
男人正看着包厢内这混乱的一幕，眉头微微蹙起。
王总！是王德峰！
苏建成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现在就到了？他不是应该直接去天字二号房吗？他怎么会看到这一幕？
前一秒还狰狞如恶鬼的脸，在零点一秒之内，瞬间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那变脸的速度，堪称绝技。
“王总！您……您怎么来了！”苏建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伸出双手，想要去握手，又觉得唐突，手僵在半空中。
刘梅也反应了过来，她脸上的怨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最热情的笑。她急忙拉了拉苏明哲的衣袖，低声说：“快，叫王总！”
“王总好。”苏明哲连忙躬身问好。
苏家人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集体完成了从恶霸到仆从的切换。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王德峰身上，将身后那对被他们辱骂的母女，忘得一干二净。
王德峰没有理会苏建成伸出的手。他的目光，越过满脸堆笑的苏家人，落在了包厢里。他看到了那个背对着门，穿着米白色长裙的女人。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缓缓地、从容地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礼貌却疏离的微笑。王德峰脸上的沉静表情，在看到苏婉宁那张脸的瞬间，轰然崩塌。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尽，眼神里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了一种近乎于惊恐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