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手中那柄名为“安全生产与技术进步督导小组”的利剑甫一出鞘,寒光便迅速掠过轧钢厂各个角落,搅动着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权力场,更在每一个相关或不相关的人心里,投下了浓淡不一的阴影。
督导小组的办公室设在行政楼二楼一间原本堆放杂物的房间,经连夜打扫,挂上牌子,俨然成了新的权力据点。
李怀德虽不常坐镇,但其亲信、那位宣传科的笔杆子干事坐镇主持日常,气象已是不同。
进出的不再是普通的办事员,而是神色矜持、腋下夹着笔记本的“督导员”,或是被“请来谈话”的车间干部、班组长,甚至普通工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新刷油漆味和无形压力的凝重气息。
第一次对三车间的“初步督导意见”虽未形成正式处罚,但其引发的涟漪效应已然开始扩散。报告里那句“部分岗位存在为追求产量而简化必要安全流程的倾向”的模糊指责,像一根柔软的刺,扎进了新任刘主任和整个三车间管理层的心里。
他们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重新梳理所有操作规程,组织额外的安全学习,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复查”,原本就因事故而受损的生产节奏,更是雪上加霜。
其他被列入重点“督导”名单的车间,也纷纷风声鹤唳。二车间的王主任是杨卫国的老部下,技术扎实但脾气耿直。
面对督导小组“了解情况”的约谈,他差点拍桌子:“我们车间哪条安全规定没落实?设备是老了点,但维护从没马虎!产量压力是厂里下的,现在倒成了我们的不是?”好在旁边的副主任死死拉住,才没酿成更大的冲突。但“二车间主任态度抵触督导工作”的风声,还是悄然传了出去。
五车间的李主任则要圆滑许多。他早早备好了厚厚一摞整改报告和决心书,督导小组来人时笑脸相迎,茶水奉上,对提出的问题一概认下,态度诚恳得无可挑剔,甚至主动“揭发”了车间里两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以表配合。私下里,他却对亲信苦笑:“这哪是督导安全?这是督着咱们站队呢!”
普通工人们的心态则更为复杂。一部分人确实觉得加强安全监督是好事,毕竟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事故受害者;但更多的人感受到的是一种额外的束缚和紧张。操作时更加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扣上“违反规程”的帽子;工友之间私下议论也少了,谁知道哪句话会被有心人听去,报给督导小组当成“思想动态”?一种压抑的、彼此提防的气氛,在生产线上悄然弥漫。
在这股督导风潮中,自然也有人敏锐地嗅到了“机遇”的味道。
许大茂就是其中之一。他如今在宣传科,与坐镇督导办公室的那位笔杆子干事算是不远不近的同事。眼见督导小组声势渐起,李副厂长权柄日重,他那颗不安分的心又活络起来。
许大茂刻意找机会接近那位干事,递烟闲聊,言语间充满对督导工作的“深刻理解”和对李厂长“高瞻远瞩”的钦佩。他甚至“主动反映”了在厂里时听到的、关于某些车间管理“僵化”的“群众意见”。虽然一时还未得到什么实质回报,但他觉得自己算是搭上了线,未来可期。
变化更明显的,是秦淮茹。她身在后勤,本与生产安全督导关系不大。但李怀德显然没有忘记这颗棋子。督导小组需要各类物资支持、需要与各部门协调,这些琐碎事务自然落在了后勤科。
李怀德授意之下,秦淮茹被“借调”部分精力协助督导小组的后勤保障。这让她有了更多合理理由出入督导办公室,接触李怀德的心腹。
李怀德在一次“偶遇”中,对她低语:“淮茹啊,督导工作是当前厂里的头等大事,你在后勤,消息灵通,要多留心,有什么风吹草动,要及时反映。我不会亏待你。”
这话里的暗示,让秦淮茹心头发颤。她明白,自己不仅要付出身体,现在还要充当耳目。内心的屈辱感更重,但想到家里日益艰难的生计和儿子被孤立的处境,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轻声应道:“我明白,李厂长。”
她开始更加留意厂里的闲言碎语,特别是关于杨厂长一系干部的牢骚或不满,以及各车间对督导工作的真实反应。这些碎片化的信息,经过她的筛选和转述,成了李怀德掌握基层动态的渠道之一。
她在泥潭中越陷越深,眼神里的麻木背后,偶尔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既然无法摆脱,那就尽量从中攫取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在这股由督导利剑搅起的漩涡中,李平安领导的保卫科,如同激流中一块沉稳的礁石,恪守着既定的边界。
督导小组也曾试图将触角伸向保卫科,以“检查厂区整体安全防范体系”为由,要求调阅部分巡逻记录和安保预案。
负责接待的陈江河不卑不亢,表示涉及厂区核心安保的具体部署和记录,属于保卫处内部管理文件,如需查阅,需经处长批准并报厂党委备案。
同时,他提供了早已准备好的、不涉及核心的厂区消防设施分布图和日常安全宣传材料,态度无可挑剔,却牢牢守住了底线。
李平安在处务会议上明确强调:“保卫科的职责是维护厂区治安、防范破坏、保障生产秩序。督导小组的工作有其侧重点,我们不予干涉,但也绝不允许任何外部机构以任何名义,干扰保卫科正常的、独立的勤务运行。遇到问题,一切按规章程序办。”
他的态度很快传到了李怀德耳中。李怀德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有些欣赏李平安这种“原则性”。在他眼里,李平安是一把好刀,虽然现在不肯完全为他所用,但至少刀锋没有朝向自己,而且握刀的手很稳。
在未来的博弈中,这样一把保持中立、关键时刻或许能借用的“刀”,比那些轻易倒向一边的墙头草更有价值。他暂时按下了进一步试探保卫科的心思。
杨卫国那边,对李平安的“不偏不倚”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保卫科没有倒向李怀德,在督导小组问题上保持了距离,这在他看来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支持。
四合院里,这高层权力斗争的细节尚未完全渗透,但许大茂日渐挺直的腰杆和偶尔透露的“厂里风向”,秦淮茹偶尔晚归时眉宇间更深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言说的阴沉,还是让敏感的邻居们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
闫埠贵的小眼睛依旧滴溜溜转着,试图从这些变化中分析出对自己有利的信息;傻柱则依旧骂骂咧咧,觉得厂里那帮当官的整天不干正事;贾张氏则只关心家里的粮食和孙子是否又受了委屈。
西跨院依旧平静。李平安每日回家,依旧检查儿子的功课,督促练武,与妻子闲话家常。
厂里的风云变幻,似乎只是他公文包里一份份需要谨慎处理的报告。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在脑海中冷静地复盘各方的动向,评估着李怀德这把“督导利剑”的威力与走向,并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做着更深的筹划。
督导之剑已高悬,它所映照出的,不仅是生产流程中的隐患,更是权力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立场、挣扎与抉择。这场以“安全”与“进步”为名的战役,胜负远未可知,但其带来的影响,已深刻改变了轧钢厂的生态。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应对着这把悬顶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