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绝望的浓雾中骤然亮起，微弱却执拗。苏清羽几乎是扑到那棵老松树下，指尖颤抖地抚过那个刻痕——圆圈，中点，三道短痕。与毒经最后一页那个潦草注释旁的图示，分毫不差！
是“影子”！他们果然没有完全置身事外！
这标记是何时所刻？是揽月提前留下的后手，还是另有其人在暗中引导？此刻这些都显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见的抓手。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仔细回想毒经上关于这个标记的注释。旁边似乎还有一行小字，提及了方位与距离的暗示。“中点指北，三痕三里……”她喃喃自语，抬头辨明方向，又看了看那三道清晰的刻痕。
三里之外，北方！
这个认知让她精神一振。她回头看向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陈擎苍，他脖颈下那几缕淡金色的丝线如同催命符，刺痛着她的眼睛。不能再耽搁了！
苏清羽咬紧牙关，将陈擎苍的手臂架在自己纤弱的肩膀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搀扶起来。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压垮她，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艰难。体内的“缠丝”之毒因这巨大的消耗而隐隐躁动，但她此刻已顾不得许多。
山林崎岖，积雪未融。她沿着北方，凭借意志力艰难前行，目光不断扫视着沿途的树木、岩石，寻找着可能的下一个标记。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
约莫行了两里多路，就在她几乎要力竭倒下时，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布满枯藤的岩壁底部，再次发现了那个熟悉的标记！旁边，还多了一个箭头，指向枯藤深处。
她拨开层层枯藤，后面竟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石缝！一股带着药草清香的、微暖的气流从缝隙中缓缓溢出。
是这里了！
苏清羽没有丝毫犹豫，先将陈擎苍小心地推进石缝，自己随即侧身挤入。缝隙初极窄，复行十余步，豁然开朗！
眼前并非想象中阴森的地下洞穴，而是一处占地颇广的山腹秘谷。谷顶有天然形成的裂隙，天光如缕缕金纱垂落，照亮了谷中景象。几间简朴却坚固的石屋依壁而建，旁边开垦着整齐的药田，虽是寒冬，田里竟有些耐寒的草药顽强生长着，散发出淡淡药香。一侧还有潺潺温泉流过，蒸腾着白色雾气，让这秘谷温暖如春。
这里，俨然一处世外桃源，更是设施齐全的秘密基地。
“何人闯谷？”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
苏清羽抬头，只见一名身着灰色劲装、面容素净、眼神锐利的女子从一间石屋中走出，手中还拿着一株正在处理的草药。她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苏清羽，最终落在她搀扶着的、昏迷不醒的陈擎苍身上，尤其在看到他肩头那焦黑与金色交织的伤口时，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循标记而来，”苏清羽喘息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他中了‘金丝噬心’，急需救治！揽月姑娘……”
听到“揽月”的名字，灰衣女子眼神微动，但并未多问，快步上前，伸手搭上陈擎苍的腕脉，又仔细查看了他肩头伤口和颈下的金丝，眉头越蹙越紧。
“火煞灼烧？胡闹！”她冷斥一声，但动作却毫不迟疑，立刻协助苏清羽将陈擎苍扶进最近的一间石屋，平放在铺着干净兽皮的床榻上。“虽是饮鸩止渴，倒也暂时压制了金丝蔓延，否则他撑不到这里。我是寒露，此地主事。”
寒露，二十四节气之名，与“揽月”呼应，果然是“影子”中人！
寒露迅速取来药箱，手法娴熟地清理陈擎苍肩头的烧伤，她的药粉似乎有奇效，洒上去后，焦糊的伤口不再渗血，那残余的金丝也似乎被进一步压制，蠕动变得极其缓慢。
“金丝噬心，源于南疆一种失传的巫蛊，以怨念与秘药培育金线蛊虫，入体后噬咬心脉，吞噬内力，直至宿主心血耗尽而亡。寻常药石无效，反助其凶性。”寒露一边处理，一边冷静地解释道，“你用的火煞之法，是险招，也是目前唯一能暂时克制它的外力。但火毒入体，同样伤身。”
苏清羽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心中稍安，至少找到了懂行的人。“揽月姑娘她……”
“她自有分寸，无需多问。”寒露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她处理好伤口，又写下一张药方，交给门外候着的另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仆从去煎药。
安置好陈擎苍，喂他服下汤药后，他的气息终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骇人的金色淡去了不少。
寒露这才将目光彻底投向苏清羽，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你身中‘缠丝’，时日不浅了。”
苏清羽心头一凛，并不意外对方能看出。“是。揽月姑娘给了压制之法。”
寒露走近，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探察脉息。片刻后，她松开手，神色凝重：“皇帝倒是舍得下本钱。‘缠丝’阴损，潜移默化，最终会让人内力涣散，体虚神耗，缠绵病榻而亡。你近日是否感到隐痛频发，精力不济？”
苏清羽默然点头。
“你的压制之法，只是延缓，并非根治。而且，”寒露盯着她的眼睛，“你动用过内力？或是耗神过度？加速了它的侵蚀。”
苏清羽想起之前为救陈擎苍，强行施展的轻功和打出的银针，以及在密道、乱葬岗的连番奔逃与精神紧绷。
“欲解‘缠丝’，需三味奇药，揽月应当告知于你。”寒露继续说道，“冰魄雪莲，七叶鬼灯笼，以及下毒者心头血。前两者虽难得，但集‘影子’之力，或可一寻。唯独这第三味……”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意：“皇帝的心头血，难如登天。但，‘缠丝’之毒，有一特性，若下毒者身死，则中毒者体内之毒会逐渐自行消散。”
苏清羽猛地抬头，看向寒露。对方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惊世骇俗！这是在暗示……弑君？
寒露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宸王殿下的‘金丝噬心’。此蛊阴邪，火煞压制并非长久之计，需找到‘赤阳地心乳’，以其至阳纯正之气，化去金丝阴毒，方能根除。”
“赤阳地心乳？在何处？”苏清羽急切问。
“据此三百里，苍焰山深处，有一处废弃的硫磺矿洞，矿洞最深处，或有地心乳凝结。但那里……”寒露微微蹙眉，“地势复杂，常有毒虫瘴气，而且，据闻近年有前朝余孽在那附近活动，不太平。”
前朝余孽？苏清羽心中一动，联想到自己的“替身”身份，以及永宁大长公主的密信。这一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着。
正在此时，那名中年仆从去而复返，在寒露耳边低语了几句。
寒露脸色微变，看向苏清羽：“外面风声很紧，玄衣卫调动频繁，正在京郊进行地毯式搜查。这里虽隐秘，也非绝对安全。”
压力再次袭来。后有追兵，前路艰险，两人还身中奇毒。
“我去苍焰山。”苏清羽几乎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陈擎苍是为了护她才受伤中毒，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金丝噬心而亡。而且，寻找“赤阳地心乳”的路上，或许也能顺便打听一下“冰魄雪莲”和“七叶鬼灯笼”的消息。
寒露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的决定并不意外。“你体内‘缠丝’不稳，此行凶险万分。”
“我没有选择。”苏清羽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
寒露沉默片刻，转身从药柜深处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递给苏清羽：“这里面是三颗‘护心丹’，若宸王殿下体内金丝有异动，或是火毒反复，可服下一颗，能保他三日心脉无恙。但，只有三颗。”
她又取出一张简陋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前往苍焰山的大致路线和那个废弃矿洞的可能位置。“记住，地心乳通常存在于极热之地的至阴角落，形如乳白钟乳，触手温凉。取得后需用玉器盛放。”
苏清羽郑重接过玉盒和地图，感受着其中沉甸甸的分量。
“你们不宜在此久留。”寒露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陈擎苍，“等他稍稳，我便安排人送你们从另一条密道离开，直接通往苍焰山方向。能否找到地心乳，能否活着回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苏清羽走到床榻边，看着陈擎苍沉睡中依然紧蹙的眉头，轻轻握了握他未受伤的手，冰凉与滚烫交织。
就在这时，寒露似是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对了，关于‘赤阳地心乳’的记载，我曾在一本前朝太医的孤本手札中看到过，旁边还备注了一句，说是此物……似乎对某些特殊的血脉，有奇异的感应。”
特殊的血脉？
苏清羽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她霍然转头，看向寒露。
寒露却已转身去整理药柜，只留给她一个莫测的背影。
这句话，是无心提及，还是……有意点拨？
她这尴尬的、“前朝遗孤”替身的血脉，难道……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