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
花海中的青年微微偏头，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纯净而茫然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学习一个无关紧要的词汇。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却感觉四肢沉重无比，如同灌了铅，连抬起手臂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异常艰难，最终只是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岳震强忍着心中的酸楚，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这刚刚复苏的脆弱存在：“对，苏辰。这是你的名字。你……感觉怎么样？”
苏辰（我们暂且仍以此称呼他）的目光缓缓移到岳震身上，带着纯粹的审视，没有任何熟悉或亲近的意味。他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努力感受着什么，过了好几秒，才用那依旧微弱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重……很重……没有……力气……空……”
他表达得很吃力，词汇匮乏，但意思却很明显。这具新生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而且他感觉体内“空荡荡”的，仿佛缺失了某种最重要的东西。
阳炎尊者对岳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后一些，然后自己缓步上前，在距离苏辰数丈远的地方停下。他没有释放任何灵压，甚至收敛了自身绝大部分气息，以免给对方造成压迫感。
“孩子，你沉睡了很久，身体需要时间适应。”阳炎尊者的声音温和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信服力，“你感觉沉重和虚弱是正常的。慢慢来，不要急。”
他说话的同时，一缕极其细微、温和如春风般的灵识，如同最柔软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苏辰，试图探查他体内最真实的状况。
然而，就在他的灵识即将接触到苏辰身体的刹那——
异变陡生！
苏辰那双原本茫然的眼眸深处，猛地掠过一丝极其隐晦、却冰冷到极致的警惕！那并非有意识的反应，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任何形式探查的绝对排斥！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湮灭一切感知的力量，以苏辰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阳炎尊者那缕温和的灵识，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烈阳，无声无息地消融、断裂！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神魂都微微一震，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刺痛感！
“嗯？！”阳炎尊者脸色微变，立刻收回了所有灵识，眼中充满了震惊。
不仅仅是他的灵识，就连周围那座由无数珍稀材料构筑、原本稳定运行的温养阵法，其光芒也在这股无形力量掠过的瞬间，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下方那片混沌心焰花海，也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这股力量……并非苏辰主动释放，更像是一种被动触发的、守护自身绝对领域的本能屏障！其本质层次之高，蕴含的“否定”与“隔绝”意味之强，让阳炎尊者这等境界的存在都感到心惊！
岳震、霜语等人也感受到了那股一闪而逝的、令人心悸的气息，纷纷色变。
“尊者？”岳震紧张地看向阳炎尊者。
阳炎尊者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但他的脸色却异常凝重。他看向花海中似乎对自己刚才引发的异状毫无所觉、依旧一脸茫然的苏辰，沉声道：“他的身体……或者说他存在的本质周围，萦绕着一层极强的自我保护领域。任何形式的探查，都会被其本能地排斥和湮灭。这并非他有意为之，更像是一种……烙印在根源深处的防御机制。”
众人闻言，心都沉了下去。无法探查，就意味着无法准确判断他现在的状态，无法对症下药。
而花海中的苏辰，在那一瞬间的本能排斥后，似乎消耗了本就微弱的精力，眼神变得更加疲惫，他不再试图动作，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茫然地看着众人，仿佛刚才的一切与他无关。
“那……他的修为呢？”铁岩大师忍不住问道，“可还能感应到灵力波动？”
阳炎尊者缓缓摇头，目光复杂：“在他的身体周围，我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修行者的灵力波动，甚至连最基础的气感都没有。就像……就像一张纯粹的白纸。”
一张白纸！
这个词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苏辰，那个曾经承载众生信念、化身焚天、一击终结了万古灾厄的绝世战神，如今苏醒，竟然……修为尽失，变成了一个连灵气都无法感知的凡人？
不，甚至可能比凡人还要脆弱。凡人至少身体强健，而他此刻连动一下手指都如此艰难。
巨大的反差，让在场的每一位知情者都感到难以接受。
林清雪坐在轮椅上，远远地看着花海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茫然与脆弱，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剧烈的心痛，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毛毯，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岳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向阳炎尊者：“现在该怎么办？”
阳炎尊者沉吟片刻，道：“当务之急，是让他先适应这具身体，补充最基本的生机。既然无法直接探查和灌输灵力，那就用最温和、最间接的方式。”
他转向负责此地阵法的长老：“调整阵法，撤去所有主动温养和能量灌输的功能，只保留最基础的悬浮和聚灵效果，将汇聚而来的天地灵气稀释到极致，如同自然环境的背景辐射一般，让他自行缓慢吸收。另外，准备一些最温和的、不含任何灵力的流质食物和清水。”
命令被迅速执行。
阵法光芒变得极其黯淡柔和，只是轻轻地托举着苏辰的身体。秘殿内浓郁如液的灵气也渐渐变得稀薄，恢复到与外界自然环境差不多的水平。
有人端来了一碗用普通谷物熬制的、温度适中的清粥。
岳震亲自接过碗，走到距离苏辰一丈远的地方停下，将碗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后退。
“饿了吗？这里有些吃的。”岳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自然。
苏辰的目光被那碗散发着淡淡热气和米香的白粥吸引。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本能地感觉到了饥饿。他再次尝试抬手，这一次，手臂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但想要够到那只碗，却显然不可能。
他看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委屈？
那神情，竟有几分像无助的幼兽。
岳震心中一软，几乎要忍不住上前帮忙，但还是强行忍住了。他们必须观察，必须让他自己尝试，了解他现在的极限在哪里。
最终，苏辰似乎耗尽了力气，手臂无力地垂下。他没有哭闹，也没有再尝试，只是默默地收回了目光，重新变得一片茫然，仿佛对外界失去了兴趣，将意识蜷缩回了自己的世界。
看着他那副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身体虚弱到极点的模样，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苏辰虽然苏醒，但失去的不仅仅是记忆和力量。
他失去了作为强者的所有根基，甚至可能……失去了一部分作为“人”的基本本能和情感反应。
现在的他，如同一件刚刚烧制完成、却尚未冷却定型的绝世瓷器，美丽，脆弱，且充满了未知。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如何让一个失去了力量、记忆甚至部分本能的“空白”之人，重新找回他自己？
这个问题，沉重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