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贝尔法斯特到英格兰的乡下，感觉像是从一个生锈的铁罐头里，跳进了一块奶油蛋糕。
空气都是甜的。
车在一条窄窄的碎石路上颠簸，两侧的草坪修剪得异常干净。
路的尽头，是一栋石头砌的老房子，墙上爬满了藤蔓，看着比美国历史都长。
李衡拿着那个泛黄的信封，感觉手心有点冒汗。
一个白发笔挺的老管家，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语气冷淡：“李先生，爵士在书房等您。”
书房里没开灯，光线有点暗。空气里飘着一股旧书和壁炉里冷灰的味道。
一个老人坐在高背椅里，身上盖着格纹呢毯，背对着他，看向窗外。
那就是——道格拉斯·斯宾塞爵士。
李衡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虚弱的老学者，但当爵士转过头时，他的心微微一紧。
那双眼睛，一点都不浑浊。
清亮，锐利，像两片薄冰，能把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好莱坞来的人。”
老人开口，声音平稳，像是多年没起过波澜的湖面。
“芬奇那个顽固的家伙，居然把你介绍给我。坐吧。”
李衡坐下，背脊自然挺直。
“你想拍我父亲的故事？”老人问。
“不，”李衡摇头，“我想拍泰坦尼克号上所有人的故事。包括那个叫塞缪尔·斯科特的十五岁男孩。”
斯宾塞爵士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那双如冰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裂纹。
“你连他也知道……”
房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唯有壁炉中不时响起的噼啪声，点缀着这片寂静。
老人在沉默中打量了他很久。久到李衡都以为他要睡着了。
他的指尖在杯沿上摩挲。终于，他起身，低声道：“跟我来。”
他带着李衡穿过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
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像某种封印被解开。
里面不是书房，是个保险库。墙壁是金属的，一排排架子上，整齐地放着一个个贴着标签的铁皮盒子。
这里，才是这位老人真正的世界。
斯宾塞爵士走到最里面，从最旧的一层取出一个盒子。
里面不是图纸，而是一本厚重的皮质日记。封面被时间磨得发亮。
“我父亲，托马斯·安德鲁斯先生的首席助理。他每天都写日记。”
老人用近乎温柔的动作，抚摸着那本日记。
他戴上老花镜，翻到一页。
那页的字迹深深陷进纸里，像是刀刻出来的。
“三号船坞铆钉样本再次检验不合格。含渣量过高。我在会上第十二次提出，应使用三号钢铆钉，但伊斯梅先生以‘成本超支’为由否决。四号铁铆钉太脆——在冰冷海水中，会碎裂。”
李衡的喉咙动了动。
爵士语气平静，甚至冷静得可怕：
“我父亲算过，若使用那批劣质铁铆钉，冰点下它们的延展性为零。撞击时，船体就会像拉链一样被撕开。”
“所以，”他顿了顿，看着李衡，
“那艘船，在离开贝尔法斯特那天起，就已经注定要沉。”
空气一下子凝固。
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回荡。
李衡的指尖在颤，他咬紧牙关，声音沙哑：“……这不是天灾。”
爵士抬眼，冷冷地补了一句：“这是谋杀。”
这一刻，李衡的心口像被铁锤敲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灾难，从来都不是冰山，而是人心。
斯宾塞爵士合上日记，抬起头，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李衡。
“现在，你明白了。”
“芬奇让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图纸。”
“是为了这个。”
他把那本日记，推到李衡面前。
“我等了一辈子。等一个敢把这个故事说出来的人。”
李衡伸手接过日记，没有说话。
老人继续道：”这些日记、手稿、设计笔记，我全都可以给你。不要一分钱。”
他身体前倾，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烧了几十年的火。
“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的电影里，必须把这个真相，告诉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