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断裂的声音还在林子里回荡,齐云深没动。
他坐在寨门前那块石头上,手里的量天尺已经打开,平放在膝盖上。风吹过来,尺子边缘有点凉。他闭了一下眼,脑子里过的是以前在野外考古时听过的脚步声——人踩断树枝和鹿不一样,角度偏左,力道拖得长,断口应该是斜的。
“不是野兽。”他低声说。
沈令仪站在他右后方三步远的高台上,袖子里的银簪已经滑到指尖,但她没拿出来。她只轻轻抬了下手,两个守夜人立刻趴下身子,顺着主道外侧往前行进。他们爬得很慢,一点声音都没有。
营地里原本还有点动静,烧火的、搬东西的、低声说话的,现在全都停了。厨房熄了灶,连锅盖都不敢碰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刚才那一声意味着什么——敌人来了,或者至少,有人在试探。
齐云深拄着木棍站起来,腿上的伤扯了一下,他皱了下眉,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他走到陷坑边上,蹲下去摸了摸盖在上面的草皮。土有点松,他回头对旁边的人说:“再压两块石头,别让人踩塌了。”
那人点头,马上去搬石块。
他又走到滚木架旁边,伸手推了推横着的树干。“绳子绑紧点,别到时候砍不断。”负责看守这里的是个年轻汉子,叫阿柱,他咧嘴一笑:“放心吧,我用的是牛筋绳,一刀就断。”
齐云深看了他一眼:“别笑,你现在是敢战队的人,不是村口斗鸡的那个。”
阿柱脸一红,站直了。
这时候,东墙那边传来一声轻响,是个少年不小心踢到了水囊。水洒了一地,他吓得脸色发白,手抖着想去捡。齐云深走过去,没骂他,只是问:“冷吗?”
少年愣了一下,点头:“有点。”
“握紧矛。”齐云深说,“手热了就不冷了。你爹当年打过土匪,你说他第一件事做什么?”
少年想了想:“他说……先撒尿,暖身子。”
周围几个人听了,差点笑出声,但都憋住了。
齐云深也笑了下:“那你现在可以去撒,回来再守。”
少年红着脸跑开了,回来的时候脚步稳多了。
沈令仪一直在高台上盯着林子。她的耳朵很灵,能听出风刮过树叶的节奏有没有变。她发现有一段声音断了一下,像是有人突然停下。她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暗号,意思是“百步内有异”。
齐云深察觉到她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向了望石。
他没上去,就在底下站着,仰头问:“有动静?”
“风不对。”她说,“刚才右边那片林子,叶子晃得太齐,不像自然风。”
齐云深抬头看了看月光下的树影,确实,那一片晃得整齐得过分。
他转身对着营地中间喊:“所有人原位不动,换班取消。没有命令,不准走动,不准说话。”
声音不大,但传得很清楚。
原本有几个老人想给孩子加件衣服,听到这话,手停在半空,慢慢缩了回去。有个老妇人抱着孙子,嘴唇哆嗦着,眼泪往下掉。她没哭出声,但肩膀一直在抖。
沈令仪看见了,悄悄从高台下来,走过去递了个布团给她:“塞耳朵用的,防惊雷。”其实是让她别听见外面的动静乱想。她又把孩子的小手放进自己掌心搓了搓,低声道:“睡一会儿,天亮就好了。”
老妇人点点头,把孩子搂得更紧。
齐云深回到寨门前,把披着的外袍脱下来,递给沈令仪:“你比我更需保暖。”
沈令仪没接,只把袍角重新搭回他肩上:“你若倒下,他们便无主心骨。”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
他低头看着膝上的量天尺,忽然说:“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毁掉这个据点?”
“因为这里藏着‘双钥’。”她说,“也因为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不只是你。”齐云深说,“他们怕的是有人能连起来。铁盒、蛇缠树、龙脉图……这些东西单独看都没用,可一旦拼在一起,就能揭开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沈令仪没答话,只是把手里的木矛握得更紧。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月亮移到头顶,光变亮了,林子里却越来越安静。这种静让人心里发毛。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刚才听错了,是不是根本没有敌人。
就在这时候,南坡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是守夜的李三。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吓得脸都白了。旁边的人狠狠瞪他一眼,他赶紧捂住嘴。
齐云深没让他受罚,只是走过去,低声说:“下次想咳,咬舌头。”
李三拼命点头。
可这声咳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接下来陆续有人出现状况。一个女人梦见刀劈下来,惊醒时尖叫了一声,马上被旁边人捂住嘴。还有一个小伙子,盯着黑林子看了太久,突然大喊“有人”,抄起长矛就要冲出去,被两个壮汉死死抱住。
齐云深站起身,走到中间空地上,声音比刚才大了些:“他们不来,我们也不睡。谁敢擅离岗位,按军法处置。”
没人说话。
他知道这句话听着狠,但这个时候,规则比安慰更有用。
沈令仪下令恢复饮水,每人一口,润喉就行。她还允许大家轮流闭眼十息,说是养神。她自己站在高台,一边数节拍一边哼起一段小调。声音很低,像风吹过屋檐,但奇怪的是,不少人听了之后呼吸慢慢稳了下来。
阿柱后来跟人说:“那调子听着像我妈哄我睡觉。”
一夜没睡的人太多,眼睛都红了。但没人抱怨,也没人退。
齐云深一直坐在原位,手里抓着量天尺,眼睛盯着主道坡口。他知道敌人不会这么轻易现身,越是等得久,越说明他们在观察,在找破绽。
他不怕打,他怕等。
可等也是战斗的一部分。
沈令仪走下高台,换了一根新削的木矛。她把银簪收进袖中,不再拿暗器。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和他们一样,准备面对面地打这一仗。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风突然停了。
树叶不动了,火堆的烟笔直往上。整个营地像被冻住一样,连呼吸都放轻了。
齐云深抬起手,做了个“准备”的手势。
所有弓手趴到土墙后,矛手站在陷坑两侧,滚木旁的人握紧了刀。厨房里的妇人也拿起了菜刀,站在孩子前面。
沈令仪回到高台,目光锁定林子深处。
一分钟,两分钟。
什么都没发生。
可每个人都知道,有什么正在靠近。
齐云深低头看了看量天尺,尺面上映着一点月光。他忽然想起赵福生说过的一句话:“饭要一口一口吃,仗要一寸一寸扛。”
他把尺子攥紧了。
沈令仪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出声。
远处,一片叶子缓缓飘落,划过月光,落在主道入口的草皮上。
齐云深的手指微微一动。